农村遗迹

      我这里所说的遗迹,不能和国家所定义的遗迹相比,它没有承载国人所铭记的历史,它只是述说着我们这个村子祖辈们发光发热的简简单单的事儿,但对于我们这个穷乡村来说,却是一座最古老的建筑,陪伴它的人一代又一代,这个村子也因它而命名——堡子

      堡子是多音字,堡(bu)子或者堡(bao)子,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去叫它,就将它潜意识的划分为两种:在普通话中将他叫为堡(bao)子,在我们农村方言中将它叫为堡(bu)子,后来经过证明,我们的划分是错误的,其实它只有一个音堡(bu)子。堡子在汉语字典中的意思是:围有土墙的小城镇、村庄或堡塞。也有一种说法是泛指具有防御功能的城墙(古时,当地匪患严重,人们为了躲避匪患而聚居在山顶,多数为用土夯筑的厚度2--5米不等的围墙,人们聚居在内)。而我们村子里的堡子大致与后者一致,至今已有八十多年的历史了。

    我们村的堡子没有选择建在鹤立群雄的高山,而是选择建在半山腰,堡子呈正方形,边长有十米,城墙大概有十五米高,城墙厚度有五米,四角各有一个正方形小堡屋,屋子靠边长的两个方向各开有一个六边形的洞,用于城内向外探望或者用于防御。连接四个小堡屋的是“堡夯”,堡夯即在城墙的基础上建造的,它的两边是比城墙薄大概有两米高的土墙围起来,整个堡夯的宽度是2米宽,人可以在上面来来往往转一圈。随着时间的流逝,四个小堡屋已经拆了,只留下一个个正方形的小框架,城墙四周也有塌陷,岁月沧桑,但城墙依然坚固地屹立在那里,叙说着那些我们这代人不知道的历史。

      听二爸讲起,堡子在解放前就已经有了,它的建造没有费一砖一瓦,全部是纯土砌成的,土是人用“背斗”(用于装东西,用竹子编造的,有个绳可以背在后背)或者“掩子”(用竹子编造的椭圆形框,在上面镶上弯弯的木棍,挑在扁担的两头,抗在肩膀上)一点一点的背上去的,当时建造这样大的工程要费很大的人力和物力,但为了生存,人们很情愿的去建造它。

解放之前,部分土地不归国家也不归个人所有,而是有专门的地主霸占,我们村也不例外。有了土地才有生存的基本资格,当时为了抢占土地,在我们村出现了三大地主流派,即“官僚地主”,“割霸地主”还有“开门地主”。官僚地主,就是凭借自己有一官半职,强行占用别人土地。割霸地主,就是土匪,凭借暴力掠夺别人土地。开门地主是向着国家的,打开门户,一心向党,自然得到一部分土地。有了地主,最受苦的自然是农民,三天两头都会被地主欺负,甚至蛮不讲理的让他们出力干活,农民却连自身都养活不了,为了“自卫”,国家会给贫穷农民下放一些枪,这样不但没有安宁,反而招来了更加严重的“抢枪事件”。最为严重的是“割霸地主”中的领头人孔闫,孔闫就是和马步芳一样的土匪头,觉得有了枪才能独占一方,便开始四下收集农民手里的枪,如果农民不给,便会被活活打死,甚至为阶下囚,不给东西吃,却要干重活,活活累死,饿死。如果枪都给了他们,农民就连自卫的能力都没有了,他们不放心将自己交在土匪手里,所有人团结起来,修建了堡子。

        堡子建成之后,他们就将重要的枪支弹药全部搬到里面,在里面修建“磨头”,这种东西在人的推动下可以将粮食粉碎,还建有厨房等等供他们生存。因为孔闫会将进入堡子的人“困在里面”几天几夜,觉得没有吃的了,他们自然就乖乖跑出来了,可惜事与愿违,由于有充足的准备,困上好几日也不见他们走出来。有次,孔闫急了,就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向堡子里面的人要口热水喝,里面的人心肠善良,不料在给水的时候,孔闫的人全部冲进来,抢走了里面的很多东西,所有的人藏在地道里才免遭杀害。听二爸讲,起初堡子里面的设施设备很简单,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有几个“三椽五凌”的亭子,用于乘凉遮雨,平时一般都住在地道里,地道是很长的,它的出口在远离堡子的一个沟里,不知道当时的人是如何开挖出来的。堡子里面还有一口很深的井,这口井的功劳非常大,不仅供给被困上几天几夜人们的吃喝用,还用于“浇火”。因为当时的堡门是木头的,有两层门,一层是外门一层是内门,内外两门之间有很大的间距,并不是闲的,它的顶端是与上面的堡夯连接在一起,堡夯上面会钻开好多洞,当土匪打开外门进入内门的时候,堡夯里面的洞就起了作用,人们会在洞里撒下各种灰尘,或者辣椒粉以模糊他们的双眼,以便给里面的人争取跑到地道的时间。当时孔闫也知道了堡门的弱点,全部是木头,自然用火烧,就很容易进入里面,无奈,当他们点起大火的时候,里面的人都会用从井里面抽上来的水扑灭。这口井既保他们平安又供他们饮用,觉得它功劳极大,就给它起了一个名字“活井”。

解放之后,土匪被共产党打压下去,实行“农业合作社”,即农民在一起干活,一年下来的粮食部分充公,部分分给农民私有,解放前的枪支弹药也交给国家所有,生活得到了安宁,那些曾经居住在堡子里面日日夜夜为了生存,将枪架在小堡屋的六边形洞里几天都不敢合眼的兄弟们,都已经各自成家立业,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堡子空了下来,里面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居住,他们觉得这是留了血的地方,也是曾经逃难的地方,是个不详之地,可他们不知道,这里也曾经护他们周全。

      80年代,“农业合作社”在农村解除,实行“土地私有制”,种自己的地,吃自己的粮食,是每位农民心中的理想生活。但是如何公平的分割土地,又是农民遇到的一大难题,是国家出了政策,自然由国家去分割。我们村的土地是由当地政府分的,那时候我们将沿河沟一带的地称为川地,川地既宽又平,又有河水的灌溉,是耕种的“肥地”,将它分给我们老庄几家。“五月冻”也是一块好地头,所有的地是沿着一个土堆一圈一圈绕下来的,将其称为“五月冻”,可能是因为它建在高处,一年四季这里都有刮不完的风,冬风将厚厚的积雪吹到地里,春天雪水融化,滋润着这里的每一块土地,所以为了公平,将这些地分给新庄。其他的地就会按照各家人口多少分割出去。当时我们村又出来了一个新的姓氏“杨家”,他们是我们村的“门户”,按照二爸说的来讲,就是“农业合作社”的时候,活干不完,到其他地方来帮我们干活的,“土地私有”了自然不能忘了他们,因为他们在这里没有地方居住,政府就将堡子分给了他们,另外又分给一些土地。

    从此堡子里面搬进了新户“杨家”,杨家开始改建堡子里面,遵照我们老庄的“上坡”,他们首先在里面建了上坡,又在它旁边建了两个平房,厨房等等,将以前的木头门换成了铁门,堡子终于有了人的气息,为了美化,里面还种了好多树,像花椒树,桃树,核桃树等。那时候小孩子去杨家玩都会爬到堡夯里面去,抄着枪孔朝外看去,大人觉得很危险,就将爬到堡夯的路截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爬上去,长年累月里面长了杂草,可以盖过膝盖,堡夯周围的墙上爬满了晒黑的地衣,没有人打扰,它们安静的布满了整座墙,风吹掉了,他们又开始长新的,一直循环着。

我爬上堡夯是堡子易主之后,堡子的主人换成了大爸一家。由于里面有好多花椒树,大妈会叫我们去他们家摘花椒。当我第一次爬上堡夯时,只有一个堡屋有人经常去过的痕迹,在那里留下了很多脚印,还有墙皮脱落的灰尘静静地趟在那里,不用猜经常来这里的人自然是三哥哥了,他是大爸的老三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三哥哥特别喜欢吹笛子,他有一个乳白色的笛子,平时爱不释手,一有时间他就会爬到堡子上面吹起来,笛声嘹亮,全村的人都能听见,全村的人也都知道是他在吹。堡夯里其他的地方杂草丛生,旧的干草在里面铺了一层又一层,零星的绿草可怜的在杂草缝里苟活着,我踩上去感觉软绵绵的,又收回了脚,不是怕杂草划伤我,而是怕有蛇在其中穿行。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到其他小堡屋处探个究竟,我咬着牙,蹦蹦跳跳的在草上跳过去,头也没有回,一口气跑到下一个堡屋处。

    堡屋和堡夯一样里面长满了草,草在风的吹动下摇来摇去,我再也看不清当年这里留下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个手印,一个子弹头……,我想我是太天真了,即便有,不只是杂草能盖住他们,常年的风吹雨淋也会淹没他们。我再往近处一看,堡墙上有常年地衣的足迹还有鸟儿拉的屎,瞭望台在墙壁上框出六边形的天空,天蓝的跟眼睛一样雪亮,不忍心将任何东西从这个框里丢出去,六边形变得不规则,或许是那时的枪架在上面不小心蹭掉的,或许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它用它的痛记忆着那段枪林弹雨的历史,又用这双蓝蓝的眼睛注视着这里人们的安康幸福。我将目光又转向了下一个堡屋,刚一踩,一只脚陷下去,吓得我“哇”的叫出声来,原来是“瞎瞎”(一种动物,没有眼睛,所有的活动都在地下面进行,爱好打洞)打的洞,我抽出脚,一边揉着脚面上的土,一边埋怨“该死的瞎瞎”。我站起身再要走的时候被下面堡子里的大爸喊住了“不要走太深了,小心陷下去”。我犹豫了,是啊,它曾经风风光光,堡夯里面能容纳满满的人,在上面或跑或跳,如今,连我一个小女孩都承载不了,是它活到了晚年,还是我太重,我真希望是后者。我默默的掉头向回去的方向走去。

    堡子里面传来“我摘的比你多”,孩子们之间相互攀比的声音,有谁会记得这个堡子曾经的点点滴滴。人是健忘的,他们只注重眼前的快乐悲伤,历史的千疮百孔,由那些还健在的建筑物承载着,我们村的历史,由这座雄伟的堡子承载着,不知道下次换主人是什么时候,我真不愿意听到是“危堡”。我希望它能安享晚年,长命百岁,一直用它那双蓝蓝的眼睛注视着我们,祈祷我们和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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