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来日方长

难忘妈妈的笑

       早上听着歌儿打扫卫生，安静美好。

       拖地的时候，柔软的木棉拖把进退如潮来潮涌，忽然就想起了您。猛然发现，您如沙滩上闪烁的沙子，被浪推来推去，逐渐淡出我的视线，我很难再找到您。您的背影如海鸥消失在天际，渺远不见。以后不管是岁月静好还是风云诡谲，您再也不会安静地坐在家里等我归来，笑眯眯地道一声：“你回来啦！”

       妈妈，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您永远是我们安宁的大后方，没想到，新冠带走了您。过去的点点滴滴如小河里清澈的水缓缓流淌，叮咚作响，我们如河岸茂盛生长的植物，您带给我们阳光雨露，带来一个大家庭的和谐幸福。

        刚结婚的时候，您住在沙河。那时的我们，只有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又穷又不会做饭。周末回家，就是我们打牙祭的快乐日子。不管是冬天的霜冻还是夏天的烈日，都不能阻挡您为儿女做饭的激情。四个孩子四个家庭，十几口人，在您眼里就像等着哺育的小鸟，您背着提着一大袋一大袋的菜为孩子们做可口的饭菜。菜市场离家多远啊，要爬很高的山坡，很多梯子，即便到了院子里，还有六层楼要爬。那时候您已经六十多了，可是您从不知疲惫，开开心心地招呼孩子们周末回家。有一次我在半路碰到您，只接了您手上的部分菜，20多岁的我都觉得口袋勒手，山路难走，可您却如此提了很多年。有一次我和您一起做饭，我负责切肉丝，我觉得好难切啊，切起来没完没了，枯燥又无聊，一盘接一盘。可是，您笑得那么大声，杀鸡宰鱼，干得那么欢畅。

        您是苦惯了的人，一点也不觉得为孩子们做饭辛苦。您八岁的时候，好想去上学，可是大舅说：“一个姑娘家，读啥子书，在家带娃儿！”于是，您幼小的肩膀背起了比您小八岁的大表哥。十岁时，又开始带二表哥。12岁时，外婆去世，您和外公相依为命，外公烧窑货，烧好了就挑着走街串巷去卖，您已在家独当一面。看着21岁的儿子还是一个孩子，实在无法想象12岁的您已经像小大人一样撑起一个家。不过，您可从来没觉得自己苦，似乎劳作就是刻在骨子里的理所当然。您身体力行，培养了几个同样勤劳的儿女。您最遗憾的是没有上学，好几次假设自己如果上了学……是的，那么聪明的您，什么活儿一看就会的您，如果读了书，一定有更精彩的世界。

       18岁，您和爸爸结婚了。爸爸常年在外工作，您到这边又撑起一个家。您结婚时，小叔子偶尔还会洒尿，他后妈会骂他，您就叫奶奶别骂，默默地去洗床单被子。后来一起张罗着叔叔结婚了，婶子是个很能干的妇女干部，常常为队里的事情忙碌，顾不上家里，说好的一人一半的家务，自然是泡了汤。您没有计较，默默地承担了所有，不让奶奶骂人。婶子难产去世，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最小的才两岁，您和爸爸不但养活自己的五个孩子，照顾两个老人，还帮着叔叔拉扯那三个孩子。白天您在地里忙碌，夜里在油灯下给这么多孩子做鞋子。好不容易孩子们大了利索了，爷爷又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山上的冬天很冷，屋檐上挂着一根根亮晶晶的冰柱子，冬水田变成了一面面大镜子。您砸开田里的冰，清洗爷爷有屎尿的裤子，毫不嫌弃。

        对亲人，您是从不计回报地付出，对其他人，也总是竭尽所能。有一年大家都饿肚子，有个远房亲戚来耍了好几天。您看出来了，他想借粮食，可是开不了口。您在本不多的粮食里，又分了亲戚一些。您说粮食少了，煮清点，大家总要都活下去，未来年岁会好的。正是您的乐观，让您坚强地蹚过生活的苦难之河，经受了一次次考验。

       爷爷去世以后，您终于进城和爸爸与孩子们团聚。有了您的家，立刻变成了一个大家，乡下的亲戚们进城看病、卖菜、进厂、做生意，都以这里为据点。小小的房子，铺满了乡亲们的辣椒、萝卜、藕，走路都无法下脚。等到第二天，乡亲们再把摊在地上显得更新鲜的菜送到市场上，卖个好价钱。那时候没啥好吃的，乡亲们也不嫌弃，有面条吃面条，有洋芋吃洋芋，大家都很开心。有时候他们去卖菜，您在家帮他们带孩子。有一年我妈妈脖子上长了个大包，到市里看病，医生说得很严重，妈妈绝望又难过。您不但安慰妈妈，而且没有嫌弃妈妈是个病人，帮她洗头，还用吹风慢慢地帮妈妈把头发吹干。妈妈说，您让她生病以来一直发昏发重的头，感到清醒，让她一下子放松下来，又看到活着的希望。

       后来家里越来越好过，可是您依然很节约。以前爷爷在世时，您总是饿着肚子去赶场，从来舍不得吃点什么，可是回家时，一定要给爷爷买个馒头或是泡粑。那时候爷爷依恋您像一个娃娃依恋母亲，早早就到路口等着您回家，接到您，吃到粑粑，他像孩子一样高兴。

       乡下的幺婶来耍，带您去逛街。没错，就是乡下的幺婶带已经在城里生活了多年的您逛街。平时您除了去菜市场，从来不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家里有孙子孙女要照看，还要做饭。逛到中午，幺婶提议去吃酸辣粉。您很惊讶，不回家，在街上吃酸辣粉？您第一次和小姐妹下馆子，像个孩子一样新奇又开心，给我念了好多次。幺婶接着提议一起去擦皮鞋，您再也舍不得那两元钱了，说回家擦，您帮她擦，不用花这冤枉钱。

       同事和朋友常常吐槽各式各样的奇葩婆婆，只有我很幸运，遇到像亲妈一样的婆婆。您给我印象很深的教诲是，我还没结婚时，您说：“以后哪个不供我，我把他锅儿舂烂！”还别说，当时傻傻的我曾想过您拿啥子来舂呢？什么锅儿舂不烂呢？一点没get到是教育我们要孝敬老人的意思。那时的我们，尚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哪里想到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您就这么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健健康康地活到了八十多岁。晴天霹雳，嫂子生病了。两年多以后，嫂子走了，对您是个巨大的打击。虽然是儿媳，可是对您来说，就像亲亲的女儿一样啊，一起生活了20多年，从来没有红着脸说过一句重话。那些天您一想起就哭一想起就哭，终于病了。年轻时没有治好的腰伤重新发作且再也不愿离去，您的背越来越佝偻，变得越来越矮。有时候上街有老太婆取笑您，您不高兴，我告诉您，您的腰是为一家人辛苦劳作的见证，是您的光荣，不要和那些没素质的人一般见识。不过您有很多很多好朋友，您喜欢上街，喜欢和她们拉拉家常，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们都以为，妈妈永远在家里。虽然这两三年需要孩子一直在身边照顾，但您一直清楚明白，笑着等我们每个周末回家。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啊。您下葬那天，我送道士和锣鼓师傅回家，师傅问：“你是叫妈还是老娘？”我没明白，妈就是妈，为什么要叫老娘？妈怎么能和外面那么多老娘一样呢？师傅说，外面很多人叫老娘的，还有的什么都不叫。从进门的第一天起，她就是妈啊，我们的母女情缘已经开启，23年了，几乎和亲妈生活的日子一样长。两个妈妈都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谢谢您们陪伴我，照顾我。

       转眼您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这些日子我很忙，一是真的有很多工作要做，二是我不想闲下来。我不想想起您，怕想起您叫我“妹儿”；怕想起刚结婚时，晚上您走很远的路送我们去坐公交车，非要等我们的车走了您才回家；怕想起您总是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怕想起您总怕我们冷了饿了，一旦摸到我的手是凉的，一定要攥在您的手里，将它捂热；怕想起每次为您拍照，您都担心自己的发型是不是乱了；怕想起家里那把空了的椅子和无人照看的花儿……

       妈妈，您非常爱花儿，总是把她们养得又香又美。您墓前的茶花开得很美，有您的照顾和陪伴，花儿一定会更美。这三年多，您没有怎么出门，现在住在风景美丽的山上，有清风明月为伴，希望您更幸福快乐，像花儿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