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特拉克与个体性的发明(二)

《现代性的神学起源》第二章读书笔记

爱与美德

吉莱斯皮认为,《歌集》表现了彼特拉克克服爱,摆脱激情的努力。这部作品表明了爱是一种隶属和屈从,必须通过沉思死亡和短暂的生命加以克服。

同时,思想可以受爱的驱使,但爱必须有正确的对象。

在这里,可以看到获得美德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不断思考死亡,从而产生对受造物的鄙弃。另一部分是人被吸引到正确的对象,爱真正值得爱的东西——美德。

故而彼特拉克的逻辑(a)是这样的:

唯一值得最求的世间对象就是美德,而追求美德的最强烈动力是对名声的爱。

这样的逻辑让彼特拉克转向了古人。

吉莱斯皮在第69页的脚注里,反对了这样一种观点,这种观点认为彼特拉克的自我观念,是基于一个对自己的记忆、冲动和欲望进行反思的孤立主体,它试图创造出一个自我封闭的虚构宇宙,该宇宙拒绝接受时间和历史,使自我成为神的偶像崇拜的对应物。

吉莱斯皮认为,这种主体性的观念在笛卡尔那里才真正凸显。在彼特拉克这里,自我总是处于世界之中,总是属于世界。它并不是一个与具有广延的东西相对立的思想着的东西,它总是与世界进行抗争,但世界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它者。

通过对亚里士多德的研究,彼特拉克很清楚美德是通过习惯和效仿优秀的人获得的,但他认为他的时代没有这样的制度,没有这样优秀的人。故要创造能够激励人们追求美德生活的意象,除了诗歌,彼特拉克开始创作《名人传》。历史之于彼特拉克就是一个道德榜样的资源库。

值得一提的是,就道德水准而言,彼特拉克认为罗马人高于希腊人,因为他们没有将美德问题过分理智化。此外,罗马人改进了从希腊人那里接受的美德。

《名人传》表明这些名人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就,并非单纯是因为幸运(命运),更多是因为美德和渴望荣誉。但同时,这部作品表明了通往美德的道路并非一条,美德并没有让所有人都接受了同一种理想,而是需要实现每个人的基本性格和能力。

我们可以看到,彼特拉克并不是一名历史学家,而是一名设计师,他依照了李维、西塞罗和塞涅卡的教诲,以罗马的优秀人物为基础构造了他的方案。在彼特拉克看来,亚里士多德尽管能够认识美德,但是他没有提供使人变好的手段。而罗马的道德学家则不仅关心什么是道德,并且能够做到使人道德地行为。                       

除了《名人传》,彼特拉克还有另外一部作品能够为美德生活提供榜样,即《阿非利加》。《阿非利加》展示了两个最高的道德榜样:一个是有美德的、英雄式的人物(西庇阿),他可以因为人格的力量而鄙视财富;另一个则是“马基雅维利式”的人物(汉尼拔),他愿尽一切可能去争取胜利,但从来没有能够成为自己的主人,控制自己的欲望。

吉莱斯皮认为《阿非利加》这部著作是失败的。因为它在赞颂美德和赞颂名声之间摇摆不定。彼特拉克知道,大多数伟人都被名声所驱使,他希望只有有美德的人才能获得荣耀,但他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是幸运(命运)。这一点从西庇阿战胜汉尼拔的故事里可以清楚的看出来。

彼特拉克在《阿非利加》的开始,就表达了这种犹豫。

西庇阿父亲的鬼魂告诉他,虽然他的胜利将为他赢得盛誉和罗马的长存,但两者都将逐渐消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汉尼拔甚至会同等的赞誉......不仅如此,甚至连罗马都将衰落......

在这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到另一个重要因素的引入,那就是时间。荣誉在时间面前不值一提,终究要消失。实际上这也是彼特拉克作品中的一个突出主题。

人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永远长存,除了不朽的灵魂,没有什么属于人。

什么东西能对抗时间?永恒。永恒如何获得?这一点将引导我们在下一部分去探讨彼特拉克的神学观念。(b)

在这里,我们可以大致得出一个结论:

荣誉与美德有关,也与幸运(命运)有关,但永恒似乎只与美德相关。

彼特拉克认识到,美德与对荣誉的渴望有关,但对荣誉的渴望并不必然会产生美德,反而可能会产生恶,真正的美德并非植根于对名声的爱。由此,实际上彼特拉克此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质疑了上述自己的逻辑(a)。由此,彼特拉克需要为美德寻找更加可靠的源泉。(c)

(b)和(c)的结合驱使着我们去了解彼特拉克的宗教观念。

此外,有两个地方值得一提。

其一是吉莱斯皮在P72的脚注下面分析到,彼特拉克对于西庇阿的描述十分类似于彼特拉克后来对优秀君主特征的设想:优秀的君主需要主持公道,摆脱虚荣和傲慢,发展公共工程,小心谨慎地使用公共资金。

其二是在P74的脚注下面,Mazzotta认为,彼特拉克在《阿非利加》的失败,使他从此退避到私人自我。吉莱斯皮对这种观点予以了反驳,认为在彼特拉克的设想中,自我仍然以多种方式停留在这个世界中,并成为它的一部分,例如与私人朋友在一起。

彼特拉克的基督教

根据前几个部分的研究,我们知道对于彼特拉克来说,人生活在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中,内心时时刻刻受到各种激情和爱的牵扯。

在死亡面前,这种爱会枯萎。

名声可以克服死亡本身,但名声又会成为时间的牺牲品。

那么,有什么东西可以克服时间吗?

基督教。

彼特拉克在1340和1374年间作的《凯歌》(Trionfi)展示了这种论证:

第一幕,肉体的爱战胜了人心;

第二幕,劳拉所代表的贞洁的爱战胜了肉体的爱;

第三幕,死亡战胜了贞洁的爱;

第四幕,名声战胜死亡;

第五幕,时间战胜名声;

第六幕,永恒战胜时间。

吉莱斯皮援引Mazzotta的观点,认为《凯歌》总结了彼特拉克的整个哲学立场,恢复了世界的前后一致的秩序,把它作为一种从爱自己到爱神的线性递进的价值等级排列。

彼特拉克在1343年之后开始转向基督教。吉莱斯皮认为,这种转向正是与他对名声的局限性的反思有关。并且彼特拉克对于基督教本身的虔诚性值得怀疑。例如与但丁不同,彼特拉克几乎不谈地狱的问题。此外,他也不谈祈祷的重要性,而支持一种半伯拉纠主义的对美德的偏爱。

显然,基督教在彼特拉克这里是一种工具性的价值,美德仍然居于核心位置,重要的不是神如何,而是“世人如何联系神的应许看待他自己的关切”。

【伯拉纠主义的问题以后再讨论,可以先看看https://carm.org/node/6713/*】

彼特拉克首先是通过深受柏拉图和西塞罗影响的奥古斯丁的目光来看待基督教。吉莱斯皮认为奥古斯丁在漫长的中世纪里影响并不大,其真正的影响是在唯名论革命以后。

在彼特拉克那里,奥古斯丁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实际上彼特拉克不懂希腊语,对于柏拉图的认知有限。他理解的柏拉图是:最终的善是美德,只有通过模仿神才能获得。做哲学就是爱神。这种“爱”实际上就是“虔诚”。但是,要认识神,就必须认识自己。由此对彼特拉克来说,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至关重要。

这里吉莱斯皮提到了彼特拉克在攀登旺图山的途中选择了和弟弟盖拉尔不一样的通神之路。【现在的研究基本表明,攀登旺图山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这是一次精神之旅】

从力图在古代的名人那里找寻自我的范本,寻找道德的资源,再到对名声的反思,对时间的思考,转向基督,并转向自己的内心,对自己的直接考察,我们可以看到一以贯之的,是彼特拉克对美德的思考,是彼特拉克力图使人摆脱纷乱、斗争的世界的努力,是彼特拉克对命运和美德命题的反思。

在吉莱斯皮接下来的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思考,最终将落在个体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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