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寒晨夕
我喜欢银杏,喜欢它那鲜活而分明的性格。
一年四季,冬春与夏秋,它总是在每一个季节有自己该有的模样,或温暖或凛冽,或纯情或热烈,它就像一个人,四季分明,有自己的特征,鲜明得让你看一眼就忘不了,却在另一个季节变换成了别的模样,让你怀念旧的,眷恋新的。
我上大学之前,没有出过县城,我的所有活动半径,都不超过家到县城的距离,就连后来离开家乡奔赴西安时的出发地——蔡家坡火车站,也从未去过。
我的世界,就像当时的活动半径一样,狭窄而短小。
我在大学以前,没有见过银杏,我的老家和县城可能有,但我没见过。我第一次看见银杏树,是在大学的校园中。
人真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用眼睛看到的真切,用心感知的热切,而用脚丈量的,才更具有现实的意义与对照价值。
那是一个夏天,确切地说是9月报名季,我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跟在母亲的侧后方,一路懵懂而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大学,这是未来四年我将要生活的地方,心中逐渐升腾起一缕暗暗的烽烟,指引我望向了头顶的蓝天。
热闹的校园顿时安静了,一树翠绿映入眼帘,空气静默得没有一丝响动,树叶因此也不见了摆动,绿色一簇一簇地堆积在眼前,金字塔式地向上层叠而去,类似小扇子一样的树叶,是我从未见过的,那般新奇而富有生命力的存在,震撼了我的心,也刷新着我的世界。
曾经在书本上听到的看到的,在此时此刻,都显得似曾相识,却又缺乏几分真实。只有眼前真真切切的一树绿意,才是真实的。
那是我第一次被一棵树深深地吸引,当我不能自拔地陷入了遐想,一旁的母亲叫醒了我,然后带着我去了新宿舍。
从此以后,我的生命中便有了银杏的记忆。
但尽管它那么独特,可曾经的那些年,除了那一次深深地对望,却不曾有一丝驻足停留的时刻,回想过去的时光,我自己都诧异,当年那么多的岁月究竟都付在了什么人身上,又流失在了什么地方?
时间一晃眼,大学就毕业了。
我来到了重庆,一个出了名的山城,如火炉一般的城市。
我来之前,是不知道重庆不下雪的。等真正到了春天的时候,我竟在一个闲暇的午后,急切地盼望一场大雪能够降临在这座城市,哪怕只是降临在我的侧旁。我对其他的地方没有感情,降不降地真无所谓。
我就喜欢大雪压枝头的峻峭,喜欢两种力量之间的对抗,喜欢枯枯的银杏站立在北风的严寒中,那种屹立而倔强的身影,迷情得让人忘乎所以。
然而,南方没有期待中的那么美好。至少在季节上,南方的冬天更加地温和,完全不像夏天的南方,热起来毫不客气。
我喜欢那种不客气的热,更喜欢那种不客气的冷,冷就应该有冷的样子,尽管我并不怎么喜欢冬天,因为瘦弱的自己,永远要在冬天睡电褥子,抱暖手袋,捧一杯热水放在胸前,没有了这些,仿佛心脏也要跟着结冰,但是南方没有结冰的条件,这种冷将不冷的天气,不够脾气。
然而这样的季节却很好地保护了我,让我终于结束了将近二十年的冻疮生涯。
所以,在这样一个南方的冬季,银杏也看起来不那么干脆,至少没有北方的银杏那么敢于生敢于死,尤其在叶子脱离树干,结束自己在树上的生活时,总是不那么利索,没有一骑绝尘的潇洒,没有视死如归的豁达。
但即便是这样,银杏,依然是南方少有的能够明辨四季的植被。正是因为有了银杏的存在,整个重庆的大街小巷,还有公园里,集中的或者散见的银杏树,总是第一个预示秋天的植物,也总是第一个告诉你冬天来了。
在我工作的地方,一出轻轨站,没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临街的一排银杏,整齐地站立在每天必经的地方。
一年四季,春天发出嫩芽,把在冬季倔强生存下来而不愿掉落的旧叶子活脱脱地顶出了局,新生命虽然力量弱小,但是生命力旺盛,老旧的树叶体态硕大,但毕竟年老色衰,根基已经摇摇欲坠,只需要新芽轻轻一顶,就失去了生命力,婆娑地以一个不规则的曲线恋恋不舍地滑向了它最终的栖息地。
当嫩芽生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小翠芽就开始舒展,一个小型的扇状的叶子就开始成形了,纹理清晰,像是把人手指头上卷曲的纹理给一条条舒展开来,齐刷刷地铺在了一片树叶上。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夏天,生绿的银杏叶慢慢变得翠绿,翠绿而后转为深绿,然后在风中尽情地舒展和生长,享受他们青春年少的自由。
我认为,银杏最年富力强和最富有感染力的时候,是在秋天。
秋天的银杏,真正迎来了它最为壮观的生命阶段。秋天的银杏,叶子由绿变黄,一天比一天金黄,一天比一天灿烂,仿佛先变金黄的扇形叶子,要比后变黄的更具荣誉感,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奔赴一场没有回头的绚烂之旅。
北方的秋天比南方的更分明一些,就像冬天一样,北方的温差永远比南方大,这也铸就了生命在南方更具有存活的希望和更加广阔的生长空间。
银杏也一样,北方的银杏,秋天变黄,黄得比较纯粹,黄得很彻底,从头到脚地黄透了,也熟透了,只等冬天的一股大风带他们驶向生命的下一站。
因为秋季盛开得足够热烈,所以对冬日的严寒也是异常向往,每一个季节都充分精彩,于是没有眷恋,每一个时节做了这个时节该做的,便是无憾了。
而南方就不一样了,南方的银杏,到了秋天,虽然也是一片金黄,但你仔细看,总还是会在枝繁叶茂的黄色间隙,挑剔地发现几片不愿意早早变黄的小叶片,他们不慌不忙地生长着,只为把最盛情的一幕留给冬天,甚至在冬尽春初的时候,还对树干充满了依赖和不舍。
尽管银杏在南北方的表现不同,时差也相对比较明显,但是这一点却丝毫不影响银杏被尊为四季的标志,也正是有了银杏,重庆的秋天变得异常多情,在一片深绿色之间,它总是与众不同地以最为热情的金色装点着这个城市。
而到了冬日,当周围的花草树木依然绿意不退的时候,银杏却以其独立寒冬的勇气张开它那硕大的双手,高高耸立在道路的两旁,或者光秃秃地站立在满眼绿色的公园,那么醒目和耀眼,让人痴狂沉醉,又让人心疼和敬重。
如果你的身边,也有这样一棵银杏树,不管你是在南方,还是北方,都请好好爱护它。
能够与一棵树共享四季的分明,感受生命轮回的全过程,这将是一种幸运,也是一场伟大的见证。
银杏,一个四季分明的存在,一个陪伴我走北闯南的精神指引,感谢你的出现,让我有乡愁可以寄托,有未来可以遥想,有当下可以感知。
我愿在无数个你之间择一片珍藏,陪你轮回四季,许你一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