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四)

  南头村的青年人多,而且都是在新中国成立后长起来的,接受新教育新思想也快,学习的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人物,董存瑞、刘胡兰、黄继光、王进喜、陈永贵等等。作为农民最激励青年人的就是大寨人战天斗地的精神,当然农民也最淳朴直接,多流汗水不怕,每年能多交公粮多分口粮的政策就是好政策,农民就会积极响应。倪永喜都不用动员,倪启中的主意一出大家都一致赞成,男女老少齐出动,很快就在沟底沿着小溪边筑起一条弯弯曲曲的防洪土堰,除了远处歪歪扭扭的大柳树正在吐着新绿外,沟底的那些杂草、芦苇全都清理干净,老牛把地一耕,翻起的都是溪水冲刷出的黑土地,又肥沃又好看,倪永喜站在地头高兴了:看你四只眼刘长根还能变出什花样来!

    开春以来,两个生产队争分夺秒比着干,跟着节气把种子都播种下去了,今年雨水也好清明节一过,所有的土地上都绿油油长出了新苗。最高兴的是张大贵,他看着山坡和沟底都变成了良田,整个村子翠绿翠绿的被洋槐树包围着,很快就要开出黄白色的小花,满村都会香气袭人,这是他最舒心的时候,这些年他经历的运动太多了,刚开始他紧跟形势积极参与,58年反右派,公社硬是给村里派了一个指标,必须要抓出一个右派来,张大贵在村里开了几次干部讨论会,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哪个人也不像阶级敌人,后来有人提议南头的李后春,平时阴阳怪气爱说个风凉话,他也多读了几年书就他吧!张大贵就把他报上去了,这一下公社可重视了,天天让李后春到公社学习改造,动不动就游街示众,弄得他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每天出门回家都跟过街老鼠一样,从小胡同穿来绕去,他儿子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找不上。从那以后张大贵像变了个人似的,再有什运动他都在大会上喊喊,雷声大雨点小,他也越来越喜欢倪启发的样子,农民争来斗去有什用,能把地种好家家有饭吃那就是本事!现在娃娃们又开始串联革命了,搞得家家都不安宁,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跟不上形势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讲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可能自己身上旧的传统、旧的观念、旧的思想就应该被娃娃们革命,或许他们打破旧的世界,真的能创造出新的世界。他想就是今年大丰收了,按照马主任的说法“抓革命,促生产”他也只完成一半的工作任务。革命的这根弦儿总在他脑子里绷着,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时不时地抻他一下让他脑袋疼。

    倪启发也脑袋疼,盖房这么大的事,在农村真的需要费尽心思仔细盘算,他精心挑选了外村的盖房的大工师傅,让人把砖瓦的数量,木料的尺寸数量都给算出来了,一计算光是盖房的木料预算就要600元,总计800多元够用的了,倪启发和大工师傅商量好了,等自己备好材料,明年开春就盖房。砖瓦当地都有,主要就是檩条、大梁,椽木需要从外地购买。

    张润发自从上次从倪启发家回来,可就动起心思来:要是他能帮启发大哥把盖房的木料的事给搞定,启发哥还能不支持自己争这个村长吗?于是他攒了10斤鸡蛋,乘着天黑,拄着拐杖走进了刘锁柱的家,

  刘锁柱一家五口正围着炕沿,端着碗吃着酸菜,玉米面,杂和面煮熟的调和稀饭,屋里黑黢黢的点个煤油灯只能照见人影,连墙都没有刷白,张润发拄着拐杖站在房中央,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刘锁柱一看润发哥进来了,放下碗赶紧招呼:“哥,你怎么来了,吃了吗?”一边从屋角搬来两个凳子,用嘴吹吹凳子上的土,放在房中央忙让张润发坐下。

      “听说你前儿个又下河南了?”张润发军人作风直来直去,把鸡蛋放在地上,双手架在拐棍上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刘锁柱。

      “没、没有,我这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刘锁柱不敢承认,吞吞吐吐。

      “咱两是邻居,你在不在家,我在屋里都能看见。”张润发一句话就揭开他的老底,因为有事求他,怕他紧张赶紧又补了一句:“我这不攒了10斤鸡蛋,想让你有时间跑一趟,给我换点活钱儿吗?”

    “你又不缺钱花,留着自己吃多好呢。”刘锁柱一边敷衍着,知道买卖来了,一边用眼光在盛鸡蛋的篮子上滑来滑去,心里掂量着,看来分量只高不低。

    张润发求人办事,出门时称了十斤鸡蛋,往篮子里又多放了两个,心想求人办事,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小气了。接着说:“我这岁数了,不也得攒点钱,找个老伴将来好有个照应吗?”

  “是,是,钱有什用,回家冷冷清清的没意思。”刘锁柱回应着,心里盘算着这回能挣几个钱。

    张润发也看出他的心思来了,大大方方的说:“市面上5毛一斤,我只要三毛,让你多赚点。不过启发哥要盖房正准备买木料,我把这事给应下了,你再下河南想着找找买木料的地方。”张润发给他点儿甜头,顺便把正事说出来了。

    锁柱买卖人,脑子转得快,心想这不是两笔生意吗?鸡蛋还能多挣几块,高兴的满口答应了。

    这一晃清明时节都过了,张润发每天依旧在村里拄着拐杖转来转去,社员们每天看着庄稼长势喜人,盼着秋天有个好收成,个个喜气洋洋干劲十足,没人搭理吃闲饭的张润发,张润发可天天想着买木料的事,只要看见启发大哥就拐个弯绕着走,生怕碰上面启发哥问起这事自己不好回答,这天晚上天都黑透了,他烦,一个人晚饭都懒得做也没吃,灯都没点,坐在八仙桌旁抽着旱烟想着一会儿去找趟锁住。突然大门外有人“咚咚咚”敲门,他懒散的站起来拎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出来把门打开,刘锁柱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黑洞洞的看不清是谁。张润发把二人让进堂屋。

    “哎呀大哥,你这怎么了?不过了?连灯都不点。”刘锁柱大声的问。

    张润发这才意识到屋里黑着,赶紧把油灯点上,还把灯芯挑长些,灯头亮了很多,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把两人让到八仙桌旁坐下,倒了两杯热水。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刘锁柱领进屋里的女人,快50岁的年纪,头上系着一条紫红色的围巾,上身穿着带小红花的外衣,下身深蓝裤子,脚上一双黑布鞋,脸有些岁月的痕迹,一般人儿但也不难看。刘锁柱以前可没进过润发哥的家,两个人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也很少有在一起的时候,灯亮了一看,这气派劲儿把他下了一跳,他走东跑西什都见过,八仙桌配官帽椅,硬杂木做的,油漆深红色被打磨的木纹理透出来了,精致贵重,正中间挂着一幅中堂“虎啸山川”配一副对联,东边火炕上红缎面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当过兵的人受过训练。右边墙上挂几个相框,里面都是张润发当兵时候的老照片,下面摆一张条案两边两把圈椅,条案上摆着他当兵留下的纪念品。

    “木料有着落了?”张润发最急的就是这件事。

    “哥,那倒还没有,不过你那鸡蛋我给卖出去了,一斤还多挣了一毛给你。”刘锁柱心想多给他一毛钱,下次他肯定还找自己,说着把钱往桌上一放:“哥,你数数。”

    张润发心思不在鸡蛋上,这点儿钱他也没看在眼里:“那房梁的事,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找到?”他有点起急。

    “哥,大哥你听我说,虽然木料还没着落,可我给你找个媳妇儿回来,她说她们家是山里人,她们那木料有的是!”刘锁柱赶紧解释。

    这个大拐弯儿,弄得张润发有些不知所措,他三十多年来做梦都想娶媳妇儿,没想到突然送上门儿来了,买木料的事已经不重要了,他搓着手瞪大眼睛看了椅子上那个女人大半天,有点缓不过神儿来,看这身高年纪模样和自己还挺般配,脑子走神儿了直愣愣的就站在那不动了。弄得那女人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刘锁柱左右一看,可来精神了大声喊:“哥,我们赶路还没吃饭呢!”

  “啊哦,赶紧咱做,扯面,咱们吃扯面。”说着张润发从柜子里拿出小半袋白面,这可是平时招待贵客用的。

    这时候椅子上的女人站了起来把头巾解下来往腰上一围,把张润发手里的面盆抢过来,用河南话忙说:“他大哥,我来吧”。刘锁柱也在旁边帮腔:“行了哥,就让她做吧,反正以后也是你家里的女人了,你过来陪我抽袋烟说会儿话”。

    山西的火炕,炉火就在炕边上,旁边有煤池子,池子上边就是砖砌的放案板和锅碗瓢盆的地方,炉火旁边很宽敞不做饭时盖上盖子,热气从炕下的烟道排出屋外,炕也热乎乎的,做饭时打开盖,放开风道,炉火就旺了,坐上锅就可以煮水做饭了。炉子边有酸菜缸,还有一小盆自己发的黄豆芽,张润发和那个女人交代了一下,借着刘锁柱的话,也就回到八仙桌旁和刘锁柱抽起了旱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张润发心里想问这女人怎么回事。

    刘锁柱看明白了,解释:“我这不前几天去趟焦作吗,那边都是煤矿,听说那边矿工多,鸡蛋能卖个好价钱,我就在路边摆着卖,你别说还真行,价又高卖的还快,这位大姐也卖鸡蛋在我旁边,一来二去就熟了,她说她就是附近山里人距矿上十多里,叫什么田家沟,家里就一个老父亲还病在床上,男人以前挖煤死在煤窑里了,也没有一儿半女的就一个人,我琢磨着这年龄长相跟你不正合适吗!我跟她一说你的情况,人家立马就答应了,这不跟着我过来看看,行的话就立马跟你结婚过日子了,人家说了这年龄了也不需要大操大办,村里登个记就行。”

    那女人听个满耳,也不吱声,火上煮着酸菜豆芽汤菜,快熟了热气腾腾,背对着他两,两手在案板上和着面,直着胳膊一起一落,屁股一扭一扭的,张润发看个满眼,心里的小鹿乱串,想:“哎,活了半辈子了,这才有点儿家的味道,以前真是白活了!”心里一百分的感激刘锁柱。

  “她怎么称呼呀?”张润发定定心思,沉稳的问刘锁柱,怕锁柱笑话他。

  “叫田英。”锁柱简单的回答,走了一天他有些累了,只顾抽烟。

  两袋烟的功夫饭熟了,扯面扯的又长又细盛到大海碗里浇上两勺酸菜豆芽汤,上面飘着油花冒着香气就端上了八仙桌。张润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酸菜汤拌扯面,“呼噜呼噜”几大口就下肚了,刘锁柱早饿急了也一样刚尝出味道就吃饱了,田英倒是只盛了一小碗还在慢慢的吃着。锁柱干脆的问:“大嫂,你看我大哥不错吧?要没问题就留下吧?”那女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一下头。

    刘锁柱没想道这么顺利,赶紧说:“润发哥,田英人家同意了,你要是也同意,她今晚就留你这了,赶明儿个我陪你们村里做个登记,我给你们做个介绍人,这事就成了。我今天累了先回家了。”他看两个人都同意,饭也吃饱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张润发赶紧站起来陪着往外走,田英忙把筷子放下目送着他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出了门,张润发这才小声对锁柱说:“这合适吗?兄弟。”

  “这有什不合适的,她来时我都把你的情况介绍了,她看到的比我说的还好呢,都这年龄了有什不好意思的。”刘锁柱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大门。

    张润发锁上大门,一瘸一拐慢慢的往堂屋走,酝酿着进屋后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女人,没有女人的时候又想又盼,女人突然来了他却有些怕,鼓足勇气才进了堂屋,田英还站在那里,对着门等着他回来。张润发一看故作自然的说:“妹子,你坐下赶紧吃饭,要不都凉了。”田英这才坐下拿起筷子低着头夹着面条一根一根慢慢的往嘴里送。张润发也坐在八仙桌旁点上一袋烟,一边轻轻地抽着,一边看着这个女人把饭吃完。女人也没话,静静的把锅碗都洗刷干净放好,又给润发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这才坐下看着他一口一口的抽烟,这一切张润发都看在眼里,心想有这么个女人真好,这才开口:“我就一个人,家里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要不你就留下来做个伴儿吧!”,田英听着眼泪一颗一颗的往桌上掉,哽咽着同意了。

  张润发美美的过了一夜,睡的踏实舒服,鸡叫五更都没听见,日上三竿两人还在睡着,刘锁柱“咚咚咚”的大声敲门,才把他两喊醒。这才知道天大亮了,赶紧爬起来洗洗涮涮,两个人整理好衣服后,张润发这才把门打开。刘锁柱站在院子里只嚷嚷,你两赶紧的,我陪你们去村里登个记,要不这成什样了,别把我当人贩子给抓起来,弄得两人都不好意思,田英赶紧把紫红色头巾系上,张润发拿起拐棍,三个人一起往村公所走去,村民们看着他们一起走进村公所,还有个陌生女人都有些好奇,村公所里刘会计正在打着算盘计算着开春以来社员的出工情况,他叔刘锁柱的工分又是最少,心想这个不争气的四叔哪天还得好好教育他,刘锁柱正好大大咧咧闯了进来,刘会计刚要发火,张润发和田英也进来了,刘会计把火又憋了回去,扶了一下眼镜没好气的问:“你们不出工跑这来干嘛?”

  刘会计赶紧递上一颗纸烟,忙说:“这不你润发叔大喜吗?他两来这登记结婚。”

    刘会计咧着嘴惊讶的不知说什是好,“这,这,真的?”刘会计把头转向张润发,又看看那个女人。

    都这时候了,张润发的军人气派又回来了,大声说:“可不真的,还能有假,她叫田英现在是我老伴!”

    刘会计这才严肃起来,认真的问田英哪里人,叫什名字,是否愿意,一切按照结婚登记的流程问了一遍,两人都同意签字按手印,这就合理合法了,刘会计这才知道刘锁柱算介绍人,这是喜事刘会计这才从小白脸上挤出点笑容,把三位送出门外,这事在小山村里一上午就成了新闻,张润发老光棍尽然结婚了,而且老伴长得还不难看,没有残疾,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老奶奶都有了唠嗑的话题,有人还说刘锁柱就是投机倒把,还不知怎么把那女的给骗来的,连村南头90岁的刘奶奶都拄着拐棍跑到张润发家转了一圈,来看看这50来岁的小媳妇儿。村子里就这样,有点新鲜事就会议论上十天半月。

    自从刘英嫁给张润发以后,张家的大门总是敞开的,刘英也不怕大家看,每天早早的就起床把院子里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大门口还撒些水,避免风刮起土来弄的院子里脏兮兮的,,一来二去村里跟他差不多大的女人跟她都熟悉起来,邻里之间也串个门,互相也多了些了解,一晃两个月过去,大家也都认可了这门亲事,张润发活的更滋润了,每天换着样有好吃的,天天拄着拐棍满大街的转,也不怕遇上启发大哥了,压根儿把买木料的事给忘了,六月份麦子熟了而且收割的时间就那么十几个好天气,所有壮劳力都忙着一边收割麦子,一边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准备补种玉米,倪启发每天都在地里忙活,早出晚归,每天累得腰更直不起来,到家吃完就睡根本没时间想盖房的事情。

    农忙终于快过去了,隔三差五下起大雨,一下雨社员们都可以在家歇歇了,这天外面下着大雨,张润发在家吃完午饭闲着没事,坐着抽起了旱烟,看着刘英在旁边打扫着屋子,把他挂在墙上的画框擦得干干净净,他跟刘英商量:“你看打你进家门,我还没请村里的长辈吃个饭,前一阵子地里活太忙,我不能添乱,现在闲下来了,无论如何我得请张大贵和倪启发这两个人过来吃个饭,要不再见面人家该说我理数不周到了。刘英前些日子跟村里人不熟悉,现在也基本了解村里的情况,没有意见只是让张润发定好日子提前告诉自己好准备酒菜就是了。张润发一听老伴儿同意了起身打着雨伞,拄着拐杖走出家门,外面雨好大,街道上的雨水都随坡会成小河,呼呼的往沟底灌,沟底的溪水涨了很多,南村围的土堰还真挡住大雨的冲刷,新开出的土地上庄稼长得更加粗壮,张大贵没得说本来就爱喝口,村里麦子大丰收,心里高兴刚闲下来正想酒喝呢,张润发就来了还是喜酒,满口答应下周日中午过去。倪启发在家听着雨声和东西房里孩子们打扑克都吵翻了天,独自一人在堂屋抽旱烟,张润发打着伞进来了。

    “这么大的雨,你老弟怎么跑来了?”倪启发问。“是木料有着落了?你这结婚大喜我也不好问你?”。

    “这不正为这事来吗?木料不急很快就有信儿了,不过我这结婚得请大哥你过去吃酒席呀!要不您该挑我理儿了不是?”张润发借着请喝喜酒,先把木料的事蒙混过关。

    “好啊!你老弟这回春风得意我得去捧场啦。”倪启发满口答应,也不好把木料的事催的太急。

    这事就定下了,下周日张润发要请客,而且还是村里分量最重的两位大哥,刘英知道后可忙开了,一会儿供销社割肉,一会儿买菜,又买了些喜字贴在窗上门上,增加些喜庆的气氛,临到周六晚上,看看八大碗都准备好了,虽然不像以前那么讲究,只是用当下能买到的食材凑合了八碗菜,备了两瓶汾酒,但在那个年代已经足够气派了。张润发挺满意,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得把刘锁柱喊上,必竟他是介绍人,大晚上又跑刘锁柱家一趟,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下来就等明天开席了。

    说也奇怪,雨季来临的时候,一到六日不是小雨就是大雨,好像最早安排休息日的时间时是根据一年的天气预报安排的一样,既让人们休息了又不耽误干活,这不周日上午就下起小雨,虽然不致于脚上都是泥,可也出不了工社员都在家里歇着,正好张大贵也不用操心地里的事情,一门心思准备吃张润发的喜酒,早早的就来到了润发家,进门就夸:“你看看有个媳妇就不一样,这屋里屋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跟着又打了一句叉:“看把我老弟伺候的,小脸红扑扑的。”

    张润发赶紧站起来,拖着一条腿招呼着把张大贵按在八仙桌旁,没有倒水给倒了杯酒。田英也在旁边一起招呼着:“您这么大领导,怎么不携着村长夫人来一起热闹热闹。”还是河南口音,不吃亏的即是夸又是损的补了一句。

  张大贵听出音儿来了:“这小嘴儿够劲!润发老弟你以后完了。”张大贵一看田英不好惹目标转到张润发身上。张润发只是合不拢嘴“哈哈哈”的大笑,心想这回有对付你村长大哥的人了,看来以后自己在村里的地位该有所提升了。盼着倪启发大哥快来,再镇镇村长的威风,果不其然倪启发也塌着腰背着手,拿着旱烟袋进了润发老弟的门。

    张大贵没想道倪启发也来,赶紧又站起身打招呼:“启发大哥也吃喜酒来了?这可头一回。”还别说倪启发在村里从不凑这热闹,一是他辈分高一般年轻人结婚都不敢请他,他不喝酒也不愿意去,所以这种场合看不到他的身影。田英在村里呆这么长时间了早有耳闻,赶紧笑脸相迎,把倪启发请到八仙桌旁另一张椅子上,给沏一杯热茶恭恭敬敬的放在倪启发的面前,张润发也拿出一包搓好的烟叶放在桌上,倪启发把旱烟点起来,这才对张大贵说:“兄弟坐呀!一起抽一袋?”

    说话的功夫,刘锁柱溜着边走了进来,一看这三位坐在那里吓一跳,以为走错门了,下意识的就想往外跑,被田英拦住了,这才搬了个凳子坐在桌角边上,又站起来挨个点头哈腰的打招呼,然后坐下双手捧着茶杯,听着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 张大贵坐下点上烟抽起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大小也是个村长,怎么一看见倪启发就低一头呢?而且村里人也都这么认为,一看到倪启发都恭恭敬敬的,跟自己总阴阳怪气的说些怪话,遇上正事倒都听自己的,一闲下来就不拿自己当村长了,自己偷偷叹了口气,倪启发确实有长辈的威严和被人尊敬的资本。光那四个儿子两个闺女在身后一站,就跟站了一个班的卫兵似的,而且大儿子九旦现在就是一名警察,过年回来穿着蓝色的警服,1米8的个头儿英姿勃勃。张大贵只能一个劲儿的劝酒。四个人你来我往抽一袋烟,喝两口酒,吃一口菜,推杯换盏,气氛热烈起来。

    张润发请喝酒,一是找了个好老伴儿高兴,二是想在村里混个村长队长啥干干,借机探探二人的口风。倪启发来喝酒那可就一个心思:盖房买木料。几杯下肚他就脸红脖子粗,话都不利索了,思路还清晰,话里话外都在提盖房的事,张润发早就听出来了,因为木料还没着落,装傻故意不接话茬,张大贵也听出来了,用手抹一把哈啦子,酒也到位了:“启发大哥,你,你,你只要备好木料,宅基地好办!包在我身上。”张大贵干脆来个痛快点的,弄得张润发更是在旁边只撇嘴,心想这不把矛头全推我这来了吗?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伺候酒局儿的田英发话了:“启发大哥的木料好办,我家后山上有的是,每年冬天农林伐木队都在那里伐木料,村边上还有一个销售站呢,附近村民在那买木料还能便宜一点呢,”小嘴儿“吧吧吧”说得四个人全都蒙头转向了,只剩喝酒了,刘锁柱还在旁边帮腔:对,我去过焦作,她家就在山里住”。这下倪启发坐不住了,他最着急的一件事解决了,立马站起来端起两杯酒,一杯递到田英面前,一杯自己端着说:“弟妹,这,这杯酒我敬你,一来给你两道喜,二来这木料的事就感谢你了。”说完一大杯下肚,其他人在旁边起哄:“不行不行,得干三杯,必须三杯。”倪启发哪里喝过这么多酒,已经不知东南西北,刘锁柱是每喝必陪,已经瘫在桌边,喜酒也喝到高潮散场了。

    倪启发酒是喝多了,脑子还清晰,转天就又找张润发来问买木料的事,张润发只能看看老伴儿田英,田英一口应承:等到大秋收完,倪启发凑够木料钱,她就带着钱回家买木料去,决不耽误倪大哥开春盖房的大事。倪启发这才踏踏实实弯着腰回家忙别的事去了。

    秋天的打谷场是最热闹的地方,每天男男女女,一边清理各种粮食,一边嘻嘻哈哈你一句话我一句话的开玩笑,尤其是未婚男女更是互相眉来眼去的。这就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也是人们劳作一年最盼望的日子。今年更不一样,两个生产队都获得大丰收,比往年增产四成,虽然没有像刘会计放的炮一样实现粮食翻一翻,可也是成立公社以来粮食产量最高的一年了,不用问张大贵又从公社捧回一张大奖状,社员每家也多分了两成的口粮,欢笑都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倪启发家更是欢声笑语,大孙子倪文军两岁多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二孙子倪文革也能颤颤巍巍的学着哥哥赶走两步,然后摔在地上看着哥哥在跑急得哭闹着,他们的小叔和小姑一边看着他两一边在旁边玩跳方子。倪启发在堂屋抽着旱烟,数着买木料的钱,数到八百块,心里掂量着够用了,然后用红布仔细的包好,倪奶奶在旁边不错眼珠的看着心想这可是半个家呀,等大儿子春节探亲回家时木料已经摆在院子里了,全家人高高兴兴过个团圆年,开春就可以盖新房了。倪启发想了想打开红布包又数了一遍,又包好放进上衣口袋里,在外面拍几下感觉钱还在口袋里,这才拿起旱烟袋走出家门,朝张润发家走去。

  张润发和老伴在家吃完饭,看着新分的粮食,心里美滋滋的也在数钱。张润发看着老伴儿田英说:“田英呀,你也进门快一年了,今天我就把家交给你管了,这是我这些年攒的1000元钱,以后就交给你管了。”,田英简单推辞几句就把钱收起锁在炕头的箱子里,刚完事倪启发就急急火火的走进屋来,连门都没敲,还大声的说:“我就猜你俩儿这时准在家,你看果不其然!”

    张润发马上起身招呼:“大哥,你有啥急事让孩子们喊我一声,我过去找您不就完了吗,你还亲自跑来。”

  “大事呀,我得亲自来,表明我对弟妹的感谢!”倪启发客气的说,同时也和田英客气一声。

      田英赶忙倒了一杯茶,递到八仙桌旁的倪启发面前,这时倪启发才把红布包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八百块钱摊在桌上说:“田英大妹子,我这买木料的钱备好了,一共八百块你数数,”他又看看张润发:“润发老弟请你老伴儿回趟家,帮我把盖房的木料买了吧?”张润发没话说,田英满口答应,数一遍钱然后包好也锁进炕头的箱子里,这才说:赶明天她就起身回家办这件事。

    张润发和田英商量了一夜,田英明天要回娘家,张润发还真舍不得,想陪老伴儿一起去,让田英给婉拒了,说自己出来走的急没跟家里说,怕带着张润发回家太突兀了,村里人会说闲话,下次再带他去,还说她也放不下张润发,回去给倪启发大哥买好木料,最多回去十天半月就赶回来。第二天一大早,田英穿一身崭新的衣服,围一条新头巾,胳膊上挽着一个大红布包裹,村里人问起说是回趟老家,大大方方的从大街上走过直奔村西的火车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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