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风景线

不认识马哥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媳妇儿,不说天天见吧,隔三差五的也能见上一回,她领着他们家那小姑娘横过马路去上厕所,我就路上骑车子那么一过,也许是生物钟吧,他们娘俩不知是谁到那点就得方便,横竖在我上学的路上总能撞见,小姑娘很漂亮,大眼睛,头发黑黑的,扎俩羊角辫,椭圆的脸,很像她妈。娘俩成了我上学路上一道风景,一看就是3年,3年里我没迟到过,但他们的生物钟偶尔会乱。

马哥30多岁,瘦高,卷毛,一脸胡茬子,说话还磕巴,眼睛不大,一说一笑间透着狡黠,但还仁义,至少对我来说很照顾,作为师父他没打过我也没骂过,那是96年,我毕业后在粮食局的直属汽修厂当学徒。

脱下一身油污的衣服,手和脸洗干净,如果再把胡子剃了,马哥绝对算得上一个帅哥,他虽然说话磕巴,但不影响他油腔滑调,可能全世界的修车工都一样吧,由内而外的油腻,他有技术,除了是我师父,还是班长,只不过公家的修理厂修公家的车,大院里从我去就是那些车,直到我离开还是那些车,好像永远也修不完。

他不让我叫他师父,说怕给他叫老了,我在他们老哥几个的闲聊下听音听到说马哥有个小媳妇儿,这小媳妇不是小三,意思是比马哥小很多,贼拉漂亮,而且他们都担心马哥吃不消,有说愿意帮忙的,还有给他支招的,我虽未经男女之事,但也听得出来那都是损人的话,好像这些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就都占了嫂子的便宜。马哥挥舞着一个大的梅花扳手,磕磕巴巴的说,都··JB瞎··操··心,干活去!有时候也顺着他们接上几句,此时的马哥并不生气,小眼一眯,笑容里带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我想马哥的婚姻是幸福的。

修理厂的气氛并不总是这样,一旦他们聊到一件事,我能感觉院子上空的油烟都变得凝固起来,关于改制和编制。我问过马哥,是什么意思,马哥没有给我具体的解释,只是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来就跟着我打个下手,不来也没人找你。马哥说这话,脸上没有笑容,把手上的扳手一扔,从上衣口袋摸出烟来点上,其他人也没什么动静,偶尔一两下叮当声,在钣金车间传过来。我在这事过去10几年后,我们单位也改制了,当时的感觉的确够丧的。

我没有一天不去修理厂的,倒不是我有多热爱这份工作,第一我没地儿去,第二我愿意和马哥在一起做事,两个月下来,我没学到和修理相关的技术,但跟马哥学了一套处世的哲学。我们独处时,他会跟我讲厂里的人和事,他说不要小瞧这儿的任何一个人,在这里上班的都有后台,慢慢跟他们处好关系,以后真正的进入社会了,没准就能用到谁,这年月没钱办不了事,有钱还得看谁人硬,所以说话要注意分寸,别不小心把人惹了。我说那你当上班长就是人硬喽,他说班长上面还有主任,主任上面还有厂长,厂长也得听局里的你说谁的人硬?我又说那我这个小学徒是没有希望了,他说,你在这儿是真的没希望了,我们都没有希望了。

进入97年,厂里的会是越来越多,有时候上午开,有时候下午开,我不用开会,就等他们散会,可往往他们散会后人也就散了。到这个时候我真的有点茫然了,到底我还用不用来上班,到底我还是每天按时按点的来了,因为我还是没地方可去,因为我在等着马哥或者主任又或者不论是谁的这么一个人告诉我说:你明天不用来了。

街上的柳树发起了新芽,远远地看已经有了淡淡的绿色,太阳每天照常升起,街上的行人,汽车一个都不少,这世界分明没有什么变化,这世界分明又有着变化,柳树不是越来越绿了吗?

厂里大会变小会,小会之后来厂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留下的也不干活,天天凑在一起打牌,更衣室里烟雾缭绕,牌桌上的赌注却一天比一天小。渐渐的,打牌的人也少了,终于,偌大的一个修理厂再也见不到几个人。

马哥和他们不一样,一来就要换上油乎乎的工作服,他换我就要换,他不让,说,换了也没活,你就这样跟着我晃悠吧!到这时候他不再催我走了,而我也下定了决心:马哥在一天,我就来一天。

轮到马哥被叫去开小会了,我知道他也要走了,我的“末日”也到了,马哥回来没像别人那样垂头丧气,临近中午,他带我下了唯一一次馆子。他能喝,我敢喝,那天我俩就都喝多了,奇怪的是马哥喝多后不磕巴,我们没有谈修理厂的任何事情,到最后一杯酒了,他开始说对不住我,没教我啥本事,我知道那是客套话,就说那不是他的错,我本来也没想过学什么,又脏又累我以后可不要干修理,他急着说,你也瞧不起修车的?我们家你嫂子也瞧不起修车的,可我就他妈会修车,从学徒修到现在了,你说我爱这行?我爱这行,可这行他妈的不爱我,你嫂子也不爱我·····哎你嫂子可漂亮了,比我小10岁····哪天领你去看看去

马哥最终也没领我去他家看嫂子,修理厂散了,我们一起喝完酒后也就散了,不想那年的冬天我和他竟然偶遇上 ,他开起了出租,我打车刚好打到他,他说单位散了以后呆了一阵子,夏天正热的时候媳妇儿跟别人跑了,去了青岛,他就自己带孩子,开出租是个挺不错的活,能照顾家,他说这话看不出脸上有什么异样,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依然磕巴,本来没几句,他讲完已经没时间轮到我讲了,到地儿了,我给钱他不要,两个人推来推去,后座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爸爸···

马哥是刚把她在幼儿园接出来在回家的路上遇上我的,而我坐在前排一直没注意后边还有个小孩儿,大概我们来回推这么几下把孩子吓着了,我扭头一看就怔住了:大眼睛,头发黑黑的,扎俩羊角辫,椭圆的脸,这就是我上学路上的那个小风景啊,虽有一年时间不见,但他们给我的印象太深,而眼下这道风景因为缺了那道重要的色彩而显得极不协调,甚至有点不真实。我多想马哥是在和我开玩笑,这样那片风景就永远在我心里美丽下去,但事实不管我听到还是看到的,让我都不能否认。我无法想象马哥领着她过马路是怎样一种情形,也不想看见这一幕,老天让我一个外人在极短的时间里目睹另一个人工作和家庭的变故,可见老天也不厚道,它不但不肯给我留一点美好的回忆,还伤了我这颗向往纯真的心。

出租车消失在滚滚的车流当中,“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风里送来那首任贤齐的《心太软》我到那时才明白之前马哥为什么总是一边干活一边习惯性的哼出这首歌,原来他的家庭生活并没有我认为的幸福,但我祝他幸福。由他的事我想,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普通人都是一根稻草,生活就是一股洪流,有时候你在哪里,要看这水流向哪里,可是我不明白,原本两根相依的稻草,为什么有一根流向了别处,是水的原因还是稻草本身的问题?

以后直到今天再没有马哥的消息,对了,那孩子那年4岁,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马啸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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