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前言:

二姐并非我的亲二姐,而是我的前大姑姐,因她在所有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六、姐妹中排行老二,前夫(以下简称X)家中排行老九最小,故我也仍保留称呼她为二姐。

初识相处:

第一次见到二姐,是我跟前夫婚宴即将开始前看到她,一个小小的1.45m左右的身高、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女性,看起来紧致结实,穿着打扮简单得体、样貌朴素、话不多的广西客家女人。那年她40岁,在深圳的其他人家做居家保姆已经有几年时间了。

在婚前,X的朋友的妻子们对我有善意的提醒,我窃笑边走边看吧。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也低估了客家男人对于女性的标准和要求,譬如:相夫教子、乖巧听话、任劳任怨、勤俭持家等。二姐果然算得是这种类型,在婚宴上的短暂一瞥并没有对二姐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后来,婚后的当年春节,回X老家过年,二姐带着她的孩子们回去娘家拜年,回到我的前婆家看到的二姐,俨然像是别人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二姐还是习惯性地撸起袖子,杀鸡宰鹅、洗碗烹煮、样样娴熟,看到我这个新媳妇儿目瞪口呆,却找不到自己可以帮忙的切入点,于是索性做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大家子几十口人闹闹腾腾的,从小习惯了小家庭的我被扔在了这大家庭当中,感受着浓浓的家温暖的气息的同时,却又明显觉得自己的格格不入。吃饭期间,我也才第一次意识到客家女人是不上主桌的,主桌是男人们才能坐的位置,反正第一年回婆家,其他人我都不熟悉,二姐看到我无所适从,将我推到了主桌X身边坐下,席间,他们叽里呱啦讲着我完全听不懂的客家话,让我觉得我更是一个外人如坐针毡。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了,返深的时候,我如同解脱了般雀跃。

接着的两年期间跟二姐也并没有太多的来往,偶尔逢年过节才聚在一起吃饭而已。真正跟二姐一起长期生活是在婚后第3年,我怀儿子7个多月,我仍然在岗工作,我跟X很少自己做饭,常吃外卖或者去外面吃,X觉得对宝宝不好,于是说服了二姐跟着一起常住,这样跟二姐同处的日子持续了7年,直到儿子7岁,我从那个家搬出来分居离婚,她仍然同我的孩子一起居住,照料孩子的日常生活起居。

跟二姐的相处中,让我开始见证了客家女人的勤俭持家、任劳任怨、沉默。月子期间,由于我生儿子时候是顺转剖经历了两次磨难,产后我的身体极度虚弱,二姐照料我的饮食营养,每餐总是先把我的餐食做好端进房间,并且会注重营养搭配,这样的照顾让我很是感动。除了照料我的日常外,儿子哭了闹了累了尿了等,二姐总是很机敏地感受到孩子的需要,没有任何抱怨或者不耐烦的去关注儿子,初为人母的我,也从二姐身上学习到了如何做个妈妈。新生儿的第一年,我总觉得不够睡,有时候孩子半夜哭闹或者睡的不踏实,二姐总是主动出来接过孩子,让我得到更多的休息,有这样的二姐,儿子1岁以内,我感觉到虽然身体很累,但是心灵上看到新生命常感叹生命的不可思议,心灵上倍受滋养。

岁月静好

二姐一起同住的时候,她43岁了,结束了产假后,我重返职场,照料儿子就成了她的事业,家是她的王国,那些细细碎碎的事情,居然被二姐打理地非常好,给孩子冲奶喂饭把屎把尿洗澡哄睡,还有另外的买菜做饭拖地洗衣,在她手中像变魔法般处理地井井有条。她还经常带着儿子到小区散步,跟其他妈妈们唠嗑聊天,后来经常听到邻居们纷纷对二姐竖起大拇指,夸赞二姐对我的孩子的照料像对自己孩子一样,听到这样的夸赞,儿子交给二姐,我对二姐是百分百妥妥放心的。

逐渐地,她的白发也出现了。儿子慢慢长大,3岁上幼儿园后,二姐有了些自己的时间,在那些岁月静好的时候,她开始拾掇自己,有时她会提到自己染发,花了几元钱买的染发剂,我听了心酸,主动去买了好点的染发剂,在我休息的时候,有一次给她染发,我们在阳台,我轻抚着她的头发,好柔软啊,如同婴儿的发丝,一半微黑,一半头发从发根肆无忌惮地开始白到了发中的不同部位,我轻轻地将染发剂涂抹在她的头发上,帮她细细梳理,从她露出来的脖颈儿处看到她已经有了些皱纹的肌肤依然白皙的。

断断续续地跟二姐日常聊天中,我拼凑出了一些二姐成长的历程。她在家中排行老六,父母为了照顾一窝子大大小小,辛苦劳累一辈子,大姐早早嫁人了,家里需要吃饭的人多忙不过来,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二姐自然地成了家里的劳力,替父母承担照料家人的责任,她提到从小要摸黑单程走几公里山路去挑水,来来回回挑水要好几趟,满足一家十几口人吃喝洗衣做饭、还有家畜等的用水需要。我无法想象她小小的身体如何挑得起来100多斤重的担子。农忙时节,还要在田间地头劳作。也会听她提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她14岁的时候,下雨时7岁倔强闹脾气的X不肯走路,二姐会还会背起X去上学。

因为对家庭的照料,二姐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直拖到了28岁,生于1969年的她,到了这个年龄在村子里算是老姑娘了,那时最小的X也21岁去上大学了,二姐才在媒人的介绍下认识了姐夫并很快结婚,然后连续三年中分别生下了2儿1女,东躲西藏jihuashengyu中完成了生育的大任,这也让我无限惊叹,我生了1个儿子都几乎要了我半条命了,二姐连续三年生3个,还要随机应变防止被抓到,她是如何做到的,各中辛苦恐怕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了。

我常想二姐有过童年吗?有过青春期吗?她有自己吗?或许都没有吧,或许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

沉默、沉默、沉默

印象中二姐很少闲言碎语说人是非,大多数时间她总是沉默的,这让我们的相处少了很多的不必要的冲突和麻烦。我跟二姐唯一的一次冲突是我儿子半岁左右,我的父母第一次来到深圳看我和孩子,我想带着单反相机陪伴父母出去玩可以留下些纪念,随着父母年龄大了,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的,在某一天我去找相机,突然发现不见了,问到二姐她才很平常地说哪个侄子拿走了,她说:“我跟我弟说了啊”,当时我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跟你弟说了,那你要问下我啊?我爸妈来深圳不多,你要问问我用不用啊?",她支吾了半天掩面流泪逃出了家门,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爆发了情绪,这件事情还让我内疚了很久,觉得自己不够大气,拿着这么小的事情说事儿,还惹得她哭了,但是当我在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我觉察到我只是迁怒了对于X的不满到她身上而已。只是这样的不满积攒的越来越多了。

在近10年的婚姻内,我跟X有过一次激烈的冲突,对于家bao0容忍是我在走入婚姻前为自己定下的最后一道红线,儿子1岁的那个夏天,他对我动了手,这样的事情子我看来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我无法生吞下这种愤怒和委屈,我也无法做到同等甚至加倍力度的反击回去解我的恶气,自懂事起,我就不曾被自己亲爹妈打过了,被他动手,我怎能忍受?儿子尚且还小,我割舍不下儿子,但是我的愤怒和委屈只能自己慢慢吞下,我出走了2天,直到X低头跟我道歉,我暂且选择原谅了他,但是破镜重圆终有痕,有些伤害发生就是发生了。在整个事件中,二姐始终也都是沉默的,对我一句安慰的话没有,也从未听到她对自己弟弟有一些劝导的建议,或许在她眼里,男人打女人是家常便饭吧得受着,也有可能还觉得我矫情被打了一下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她的冷眼旁观看似无为清净,但一次次的忍受不正滋长了某些男人的威风吗?这次冲突后,我跟X渐行渐远,这是我的婚姻走向解体的重要事件。

渐行渐远

在离婚的前一年,一天早晨我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起不了床,颈椎疼痛欲裂,我电话给X,他彻夜未归,一晚上跟自己的兄弟狂欢还在醉醺醺昏睡中,我忍着巨痛去找了中医师做了推拿,待X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完了医生瘫倒在床,我需要他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我是坚强的独立的,但是关键时刻他居然掉了链子,这个事情让我对他失望至极。

即使失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希望婚姻再维系维系的,毕竟走进婚姻的最初目的不是为了离婚。

接下来他对二姐的态度,让我彻底心灰意冷,在我颈椎病恢复好不久,二姐有天早上突然地左边身体从腰到脚不能动弹了,痛到二姐眼泪哗哗地下来,我着急忙慌做了早餐,把孩子安排妥当送进学校,特别再三叮嘱X赶紧去带二姐去挂个号看医生,那年二姐49岁了,万一中风或者瘫痪,这责任重大后果很严重,我很怕,我送了孩子买了菜回去,看到X依旧心安理得地睡到了自然醒,收拾好自己要出门,他只是很敷衍地让二姐吃了止疼药而已,我的愤怒之火腾空而出,而后还是带了二姐去看了医生。逐渐地怒火熄灭后,一种悲凉席卷而来,彻底浇灭了我对于这段婚姻的希望感,他对自己的亲姐尚且如此,我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又能得到他多少温暖呢?我对X不报任何期待了。


离开

对X我终究无法再继续削剪自己,我不是、也注定成不了成为那样的女人,从小父母给我的教导是:女孩子也要自强不息、奋起直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再也无法继续容忍婚内漫无休止的冷战忽视、冷嘲热讽、攻击、碾压、冷枪暗箭......

在我人生的第三个本命年我做出了此生最为叛逆的事情,我选在了三八节当天搬了出去。在离开前几天,二姐打扫房间时看到我的行李箱,问到:“你要出差吗?”,我告诉她:“我要搬出去了,我无法再继续跟你弟过下去了”,听到我说,正在拖地的她愣在了原地,然后哽咽着说:“你们这样,我也不带孩子了”,她本意可能是不希望我们离婚,但是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是愤怒和威胁,我并不会因为她不带孩子,就将自己困死在婚姻内,绝对不会。我终究还是搬出去了,我分居了。

几经谈判,面对X的无理,我筋疲力尽,最终在年底做了最大程度的退让——净身出户、孩子抚养权归X,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尽早离婚。在婚姻即将满10年前,我跳脱出了牢笼。我离开了那个原本以为可为我遮风挡雨,却给我带来更多更大风雨的牢笼,我解脱了。我自由了!

我搬到了距离儿子2公里以内的地方,我舍不得他,但是我不能继续困死在婚中,这是我唯一的自我救赎之道,我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护着我的孩子。后来不知道X施了什么魔法,二姐还在帮着带孩子。一方面我是庆幸的,我的孩子未出生时二姐就在身边,继续照料他二姐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别无其他。另外一方面,我也感觉到我的孩子距离我越来越远了,这让我觉得自责内疚惭愧。

恢复单身后的这两三年,断续地,当儿子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尽我所能支持到他,休息时候也会接儿子回到我身边来,X去了外省打拼事业,儿子跟随二姐成了半留守儿童。有那么两三次,儿子情绪爆发不愿意上学,二姐使出了浑身解数无法安抚到他,电话给我,我匆忙安排放下工作来到儿子身边,对待自己孩子不需要太多言语,轻轻抱抱他安抚好他的情绪,牵着他的小手就送到了学校。

后来,有几次因为孩子的学习问题,她找到我告知我,我能做的我做了,做不到的部分我委婉地告诉她:“有些事情需要你弟来承担,你承担不了,你的付出只会让你弟继续做巨ying撂挑子“,听到“巨ying“,她无法接受并有很强烈的情绪出来,我逐渐学会了闭嘴,非必要不沟通,如沟通话题也仅限于在孩子的日常生活起居方面,或许,这才是最好的方式吧。

我的反思

到现在,儿子接受了现实能平和地接纳,在二姐的照料下,安稳地生活学习,我也尽我所能将离婚给孩子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没有给他的心灵带来太多的创伤,这是万幸的事情,他仍然是那个快乐开心的孩子。

凭心而论,我很感谢二姐,感谢她这10年的付出,在生活层面给了儿子细致的照顾,也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因为她的这份稳定感,填补了我给不到儿子的部分;我很感谢二姐,因为她勤俭操持家务,我能在家庭之外更大的职场中实现自我价值,不被快速发展的社会淘汰掉;也因为她的付出和承担,我能把时间用于自身的成长,长出了能从婚姻中抽身而出的勇气和底气......无论怎样我都是感谢她的。

至于,她为什么愿意一直帮忙照顾我的孩子?或许她舍不得吧,毕竟她照料了10年,习惯了;也或许同为妈妈,她觉得孩子可怜需要照顾;也或许她自己的孩子大了都不在身边,而她逐渐老去,她需要一个朝气蓬勃充满希望感的孩子在身边,来对抗日益衰老的死亡焦虑;也或许她认定了自己的价值就是为家人付出牺牲,自己的价值就是在家庭之内......。


当我敲打下以上文字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我是感恩的,感恩老天的馈赠让我还有机会体验多彩的生活方式,走在成为自己的道路上。而许许多多像二姐一样的女人们,她们又有多少选择呢?

你可能感兴趣的:(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