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生意人,走在这条古道上,大概时时处处看到的都是无限商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南来北往的人流,何尝不是财富?这形形色色的人等,也未尝不可去经营。商人眼里都是货,就看是不是好货。这不,卫国商人吕不韦一直做着低买高卖、投机倒把的大生意,发了大财,又在赵国都城邯郸购置豪宅,每天结交名流,喝茶品酒,捕捉着每一项商机,不漏过每一个好货,过着优哉游哉的美满日子。
这一天,有人来买车,死缠硬磨,讨要低价。吕不韦是职业商人,赔本的生意绝对不干,让他少赚点的职业操守还是有的。可这位买主,就是在这里泡上了,你不卖,他不走。
他说:你就再低点卖给我吧!我家主子可是可怜了,高了真买不起啊。买不起别买呀,你家主子是谁啊,咋这么大谱呢?吕不韦感觉不可理喻。
我家主子不是赵国人,是秦国人。本来日子过得还行,可这几年,那秦国人老来打咱们赵国,他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哦,一个秦国人,他怎么来到赵国?难道也是做生意吗?吕不韦感到蹊跷。哪里啊,做生意倒好了。他是人质,被秦国抵押在这儿,回不去了!
你是说你们家主子是秦国人,是被秦国抵押在这里的?哪不是秦异人吗?商人的嗅觉似乎让吕不韦闻出了什么味道,他立马对买车人说:请领我去见你们的主子。
一个是驰骋商场的大商人,一个是落魄寡欢的小质子,他们的见面会做出一笔什么样的大生意呢?如果他是秦质子,那他就一定是秦异人!如果他是秦异人,那岂止是好货,简直就是奇货啊!“奇货可居”,如果真是秦异人这个“奇货”,那我一定要把这个“奇货”先囤了!这是吕不韦给我们贡献的第一个成语。
《史记·吕不韦列传》这样记载了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吕不韦“往见子楚,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而大。’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以坐,深语。”这见面精彩吧?其实好戏还在后头。
那是秦昭襄王时期。秦昭襄王嬴稷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之一,长达五十六年。这半个多世纪的执政统治,其候任者要没有个好身体,是绝对耗不过来的。果然,大太子就挂了。不久,秦昭襄王就立自己的二儿子嬴柱为太子了。嬴柱,当时人们也称其为安国君。吕不韦能把秦异人看成是“奇货可居”,就因为他是安国君的儿子。吕不韦见到秦异人之后的这一番深谈,确实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吕不韦给秦异人把秦国的人事走向分析了一下:
秦王已经老了,你的父亲安国君现在是太子,已成为了秦王的接班人。我听说安国君非常宠爱华阳夫人,可是,华阳夫人一直没有自己的儿子啊!我以为能成为你父亲安国君接班人的,大概只能是华阳夫人的儿子吧?现在,你秦异人的兄弟有二十多人,你又居中,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你和你母亲夏夫人,又都不招秦王喜欢,这才把你打发到赵国来当人质。这么长时间了,也快把你给忘了吧?假如秦王百年之后,安国君继位为王,那么你,无论如何与你的大哥和你那十几个哥哥,都没有资格去竞争太子之位吧?
是啊,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秦异人摇着头说。
我有办法!吕不韦坚定地说:你穷啊,你客居在这邯郸城内,既对自己的亲人无所奉献,也不可能结交四方宾客。我吕不韦虽然也穷,但是,我愿意准备千金,为你西游,去秦国结识安国君及华阳夫人,并说动他们立你为太子,当他的接班人。
听了这话,秦异人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给吕不韦磕了一个头说:真如你所说,能得以实现,我愿拿整个秦国来与你共享!
吕不韦于是给秦异人留下五百金在邯郸结交宾客,自己也用五百金购买各种“奇物玩好”,然后,沿着井陉古道向西而去,只不过这一趟生意,确实与往常不同。
在秦国,吕不韦展开了猛烈的黄金攻势,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他很快结识了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一顿利害之说,让阳泉君惊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又认识了华阳夫人的姐姐,一遍色衰爱弛的宏论,既让姐姐感到恐惧,又让姐姐替妹妹华阳夫人感到揪心,便迫不及待地带领吕不韦面见华阳夫人。吕不韦又是一番推心置腹、倾动芳心的话语,正说在了华阳夫人的心坎儿上。
是啊,女人的美貌,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太子安国君要上位秦王,天底下的美女都可能是他的,自己的美貌,岂是依靠?这么多年,安国君宠爱自己,可惜时至今日,仍然膝下无子,母以子贵,将来的太子要不是自己的孩子,这将始终是个隐患,搞不好将不仅仅是失宠,而是失势、失败、失去一切,这太可怕,没有儿子,就没有太子;没有太子,就没有未来;那未来,又将依靠谁呢?
吕不韦说得对。这异人虽是夏姬的儿子,可他现在愿意成为我华阳夫人的儿子,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大大的恩赐啊!何况这孩子在赵国出落得贤智端庄,结交诸侯宾客遍天下,这儿子我要定了!随后,华阳夫人在安国君耳边不断地吹来异人是个绝贤的好孩子的风,自己不幸无子,很愿意异人能成为自己的儿子并立他为继承人,将来妾身也好有个依靠。安国君竟然就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还与夫人刻了玉符,约定把异人确定为他们二人的合法继承人。到此,吕不韦大功告成。安国君和夫人给远在赵国的异人准备了一份厚礼,让吕不韦带上,并转达他们对异人的思念与问候,吕不韦心花怒放地离开了秦国,沿着古道又回到了赵国邯郸。
真正的商人,应该有穿山越水的洞察力,超凡卓绝的执行力以及碾压一切的魄力,这些对吕不韦来说,完全具备,所以,吕不韦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这不,回到邯郸的吕不韦,又把邯郸城里“绝好善舞”的女子赵姬请来一起玩乐,唱歌跳舞,喝酒吃肉。这本是赵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日子,长平之战刚刚打完,秦国白起将军率60万大军,以伤亡一半的代价,将已经投降的45万赵军全部坑杀活埋,只将240名娃娃兵放回赵国通风报信。此时的赵国元气大伤,几乎每家每户都笼罩在失去亲人的无比痛苦之中,这45万热血男儿的背后,该是多少女子一辈子的思念啊?但是,这些悲痛几乎和吕不韦没有关系,他是生意人,他要的是利,大发国难财,大赚战争钱,他才不管这些黄金是不是沾满了鲜血,甚至在心底他都觉得这带血的黄金更有味道和魅力。
这赵姬的亲人是不是也都死在战场了?不清楚,司马迁把这样一位身世不明的女子先是推进吕不韦的怀抱,又借吕不韦之手,巧妙地躺在了秦异人的怀中,十二个月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政。对呀,姓嬴名政,可不就是那个嬴政嘛!后来的秦始皇啊,公元前259年,嬴政出生在赵国都城邯郸,秦异人于是将赵姬立为自己的夫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秦昭襄王又派赵龁大军围攻邯郸。赵龁是白起的副将,白起将军这是灭亡赵国的节奏啊。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对秦国恨之入骨的赵国人,终于想起了秦国质子秦异人,要对他赶尽杀绝。吕不韦当机立断,拿出六百斤黄金交给赵国守城守关的将士,打通所有关节,一路逃奔到赵龁将军的大营,在赵龁将军的安排下,通过井陉古道,秦异人与吕不韦回到了秦国,回到了比生母夏姬还亲的华阳夫人身边。
赵国捉拿秦异人不成,于是又派人马全城搜捕秦异人的妻和子。司马迁说:“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许多人说,子楚夫人因为是赵国豪家女子的缘故,所以,能得到藏匿,才活了下来。是吗?这不符合逻辑。我更认为是子楚夫人得到了赵国豪家女子的藏匿,才得以活命。这赵国豪家女子是谁呢?司马迁不说,吕不韦也不说,但我觉得这赵国豪家女子就一直在赵姬身边,也许她自己家的男人几乎都在长平战死了,也许她娘家的男人也都在长平战死了,所以,这赵国豪家女子才能在史书中留下一笔。
不管怎么说,赵姬和嬴政在邯郸城渡过了躲躲闪闪的六年,秦始皇的童年就是在这躲躲藏藏中度过的,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人能是谁呢?必定是知根知底的人。从给秦始皇接生,到给秦始皇当保姆,从给赵姬与秦始皇藏匿打掩护,到让自己的小儿子从小陪伴秦始皇玩耍,在赵姬母子最危难的时候,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信得过,也才最可靠,不是吗?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么,这个赵国豪家女子就应该是赵高他妈,那个陪伴秦始皇度过危难六年幼儿时代的小男孩,就应该是赵高!
而这六年间,吕不韦为了讨好华阳夫人,给秦异人穿楚国的服装,还更名为子楚,因为华阳夫人是楚国人,这样一来,见子楚,叫子楚,也算是聊解乡愁吧。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薨,太子安国君嬴柱继位为王,是为秦孝文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也顺利地被立为太子。
这时的赵国,一看曾经的质子秦异人,现在成为了子楚,成为了秦国未来的接班人,竟然派人马把子楚夫人和六岁的小嬴政妥妥地送回了秦国。
这井陉古道上走过去的这一队人马,谁能想到这其中的两个小孩子,竟然会改变中国历史的命运呢?
世事难料,命途叵测。嬴柱这个熬盼了多年的老二,在哥哥悼太子死后才终于成为太子;又在太子之位上熬了十五年,才终于继位;又为老秦王服丧一年,刚刚期满;正式即位,才刚刚三天,就暴病身亡,终年五十三岁,是为秦孝文王。这位一生笼罩在秦昭襄王丰功伟绩之中的秦王,除了在二十几位儿子中,被吕不韦说服立子楚为太子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建树。只有子楚,如行云流水,似窜升火箭,顺利继位为秦王,是为秦庄襄王。公元前250年,秦王子楚,立母后为华阳太后,立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命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候,食河南洛阳十万户。吕不韦才是真正的赢家啊!
三年后,秦庄襄王薨,享年三十五岁。十三岁的太子嬴政继位,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因为秦王年纪尚小,这时候的秦国天下,可以说是在吕不韦手中。吕不韦毕竟是个商人,这商人治国的底蕴,还是要捉襟见肘。当时,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这四君子皆礼贤下士,宾客盈门。堂堂秦国,号称强大,可这文化底蕴,确实羞于启齿。于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吕不韦,又干了一件名垂青史的事情。他网罗天下名士于门下,其中就有荀子的学生李斯,食客三千,将他们的所见所闻,著书立说,汇集成一本书,叫《吕氏春秋》,并且将这本书铺陈在咸阳街头,有能增损一字者,悬赏千金,全部奉送。这就是吕不韦给我们留下的又一个成语“一字千金”的来历。
吕不韦一辈子花钱如流水,权倾一方之后,也还是为情所困,他与居住在咸阳甘泉宫内的太后赵姬之间一直不清不楚。随着秦王嬴政年龄的增长,吕不韦越来越感到这种情困的恐惧。于是,精心包装了一个假太监嫪毐,送给了太后。太后甚是喜欢,为避人耳目,太后“徙宫居雍”,也就是今天的宝鸡一带,几乎是隐居起来。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感觉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隐宫”。到公元前238年,22岁的秦始皇继位九年之后,在故都雍城举行了国君成人加冕仪式,“己酉,王冠,带剑。”开始“亲理朝政”。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秦始皇举报,已经成为长信侯的嫪毐是假宦官,经常与太后私乱,还生了两个儿子,甚至与太后谋将来让他们的儿子继承王位。秦始皇非常愤怒,派人调查,基本属实,而且这事情还牵连到相国吕不韦。
嫪毐感觉事已败露,于是,“矫王玉玺及太后玺”,发动了“蕲年宫之乱”。问题是嫪毐发动的这个叛乱,司马迁说“王知之”,并且很快平息了叛乱,车裂嫪毐,灭其三族,把两个孩子也装在袋子里摔死了,有关门客家臣“四千余家”,全部发配蜀地。这时候的秦始皇,真是连杀吕不韦的心都有啊。只是因为吕不韦“奉先王功大,及宾客辩士为游说者众”,秦始皇才迟迟“不忍致法”,只是免去了吕不韦相国职位,政治生命结束了。为尽孝道,秦始皇从雍城隐宫迁母后回到了咸阳甘泉宫,同时,“出文信候就国河南”,让吕不韦回封地洛阳养老。本来这是吕不韦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功成名就,急流勇退,远离政治漩涡,也过几天优哉游哉的日子。
可是,一年多的光阴,吕不韦哪里能消停下来啊?各诸侯国的宾客使者络绎不绝,相望于道,前来问候吕不韦。大概这商人骨子里总是不喜欢清静,总要门庭若市才好。这样的光景,秦王可不喜欢,他怕吕不韦也发动叛乱,于是就给吕不韦写信说:“你对秦国究竟有了什么大功劳?我秦国竟封你河南,食邑十万户。你跟秦王我究竟有什么血缘关系,你竟然在我面前一直号称仲父?你和你的家属,都一概迁到蜀地居住去吧!”吕不韦这才感觉到什么不妙,权衡利弊,为了家族免遭灭顶之灾,于是就喝下酖酒,自杀而死。
九年以后,太后赵姬去世,谥为帝太后,与秦庄襄王子楚合葬在了一起。
吕不韦时代结束了,而一个商人创造的奇迹,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