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咸阳城和暴风雪
某某年六月二十二,夏至,天降暴雪,三日不息。
刚开始的时候,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站在高高耸起的田垄上,看着北方天空上慢慢堆起的高大山峰,一千年,一千年的雪花都堆在那里吧我大胆的猜测着。我猜的没错,当这座比珠穆朗玛峰都要高大的山峰以一个绝妙的姿势倒向人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猜的没错,那里确实堆积了一千年的雪花。一开始,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在我的屋顶上在我的院子里在我的庄稼上盖了一层淡淡的白然后越盖越厚,三天后我的小木门就被堵死了。当第一片雪花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不会想到直到半个月后我才再一次站回了那块高高耸起的田垄。当我看着眼前死去的麦子,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变了,那个时候,我还未能想明白,在那些死去的麦子身下,那片肥沃的土地发生了什么。
明白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当我走在咸阳的大街上时,我才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你的土地很肥沃,可你的土地已经死了,很多人这样回答我。我问了很多人很多聪明的人很多有智慧的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这样回答我,你的土地很肥沃,可他们死了,好了别再问了,除非你换个地方否则你再也别想种出庄稼来,你明白了吗?我说是的,我应该明白了,我知道我的土地很肥沃,可他们死了,可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所以此刻我走在咸阳的大街上。
我走在咸阳的大街上,在第二年的夏天,我走在这里本是想找一个答案,可现在我变得越来越迷惑,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咸阳的街道很宽阔,厚重的青条石一块块拼接在一起向前延伸不时拐几个弯像青色的巨龙,而我此刻正踩在他的背上慢慢的走。在青龙的背上行走时我看到两旁的坊市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他们统一的穿着灰白色的囚服把一块块巨大的砖石砌成墙再一层层的往上堆叠,我看到这巨大建筑的底层已经修建完毕,在那一间间隔开的囚牢里,头发花白的老人双眼无神的凝视着他面前的栅栏投射在地面的阴影,他们在回想什么,是那些年不知疲倦的工作吗,还是在享受这间耗费一生心血才铸成的牢房带给他们的成就感,毕竟你看在那囚室外面还有许多没挨到完工便死去的人。我看着他们,他们看着影子,四周是无数热火朝天不知疲倦工作的人,他们发出的声浪渐渐汇成漩涡,我开始害怕,那巨大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让我加入他们。我开始奔跑,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奔跑,在那声浪汇成的漩涡吞噬我之前,我开足了马力,终于将我这叶孤舟驶离了这片危险的海域。我回头望去突然看见在这片汪洋大海里出现了一块孤岛,一个穿着破旧囚服的人终于把砖石背到了顶部,他卸下重担,抬起了头,此刻下午三点的阳光直直的照在他的脸上,我远远的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一瞬间,那波涛汹涌的怒海都有了片刻的平静,但也只是片刻而已,没过多久,那片孤岛就被大海的波涛淹没了。我也再也没有想起他的模样。
在那一天的晚些时候我知道了这群穿着囚服人的身份,从一个热情的流浪汉的口中,他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一个神秘宗教的信徒,他们相信人生而有罪所以穿着囚服,他们疯狂的迷恋着由石灰水泥砖瓦构成的四方体,并且固执的认为人世间最深层的幸福都藏在这个四方体里。为此他们没日没夜的修建,看吧,看那个巨大的怪兽那是他们耗尽一生的气力为自己修建的囚牢和坟墓。
当我从那片汹涌的海域里逃出后,我又走了很久,最后我的双脚把我带到了修建在市中心的市民广场,我本想在这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却发现这里有着另一群奇怪的“人”,那群大概是人吧,其实我对这一观点一直保持怀疑。他们没有穿破旧的囚服却披着精致的睡衣,戴着奇怪的面具好像是很久之前的神仙之类的样子,高举着火把,五六个人一排走成了队列,他们就这样绕着宽敞的市民广场在游行,嘴里不断喊着自由平等博爱之类让人费解的口号。当那巨大的声浪穿过层层空气的阻隔向我袭来的时候,我知道海神今天一定不喜欢我这个独自在大海里航行的水手,所以我果断放弃了在这里休息的想法,快步离开了这片广场当我的背影在街角消失的时候,我才算真正的松了口气。
然后我就和那个热情的流浪汉相遇了,在咸阳城东北角的一片山坡上,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哪里晒了一整个下午的太阳,以至于身上都开始散发着温暖的阳光的味道,或许那就是我很快跟他打成一片的原因吧。他跟我说了很多,比如他之所以是个流浪汉是因为他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个流浪汉,所以不是他选择了职业,是职业选择了他,另外他本人对这个命中注定的职业感到很满意以至于他那双深陷在眼眶里的双眸也变得更有神采起来之前那双眼睛一直灰蒙蒙的让我看不清楚。他告诉我这片山坡是他的王国,他既是流浪汉也是这片土地的国王,那些在傍晚时落在这片山坡上的白色乌鸦都是他的臣民,我跟他说了我的庄稼地,我那肥沃的庄稼地,我那死去的庄稼地,我问他是否知道某个答案,他说他是流浪的人他是国王,在说这些的时候他黑色的长发在晚风里开始飞舞,然后他抬起右手指向北方的星辰说,去吧,你的土地死了,在这里你找不到答案,去吧,去那颗星辰在的地方,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顺着他的手指看着那颗明亮的星辰高悬在北方的天空之上,心里有了决断,去那里看一看吧,我告诉自己。我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和我告别,只是静静的躺在他的领地上,白色的乌鸦落满山坡,安静的啄食着城市的阴影,在山坡的下面,一条黑色的河流向城市的方向流去,在每个人的心里蜿蜒,黄昏的雾霭轻吻着大地,在夕阳的余晖下,所有的乌鸦在山坡上扎下根系,开出成片的白色小花,围绕着他们的国王,他们在守灵,为他们自由的国王。
1.列车和远行
某某年3月21日,春分,春光和煦,轻风拂柳。
离开咸阳城后,我朝着北方一直走,笔直的走,有的地方有路有的地方没有,但心里有了方向,脚下自然就走出了路。我并不着急,因为车站就在路的尽头而路终是有尽头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我的影子拖的很长,好像和远方的什么连在了一起。在我的故乡老人们都说这人和树是一个道理,先是发出嫩嫩的芽,慢慢的延伸自己的根系,往这泥土的深处越走越远,长在地上的身子离天空也就越来越近。现在跟在我身后长长的影子成了我的根系,而我的身体想去更远的地方了。
走进车站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那条透过顶部的玻璃将车站分成两半的晨昏线,不多的旅客三五成群的站在有光照的半边。他们中间有戴着灰黑色呢子礼帽穿着裁剪得体西服的中年人,那应该是群商人,我闻得出他们的味道,站在他们旁边的是三个穿着灰白色长衫的年轻人,硬挺的黑发竖在头上像一把钢针,朝气蓬勃的脸上挂着两颗能杀死人的锐利眼睛,因此那群蓄着花白胡子拄着拐棍的老人离他们远远的站着,可能是害怕被那逼人的目光灼伤吧,我想。
游子不该在春天就远行,我在站台等列车时脑子里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没什么道理,就算换个时间我的脑子里也会是游子不该在夏天秋天以及冬天远行,没什么道理,只是铁轨尽头看不真切的那片夜色总是让人想掉头离开,我开始后悔因为一个流浪汉的胡言乱语就来到这里,并准备登上这辆开向未知的列车,我感到自己的双腿绷的越来越紧,一颗心开始不安的跳动起来。
当最后一粒故乡的尘埃被正午的热风带走,列车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子从远处的群山之间缓缓驶进车站。北辰号列车是唯一能穿过这片黑夜抵达大陆另一端的列车,每年春分正午发车,它会在这漫长的夜色里行驶三个月,在夏至时抵达落日城,并在那里休整到秋分。我站在白天与黑夜的交界处,太阳晒在我左半边的脸上让我感到温暖,而群星则温柔的抚摸我右边的脸颊,像情人一样在我的耳边轻声低语,双耳渐渐听到了那隆隆的车轮声,抬起头用双眼寻找,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光,无限的光明充斥着我的瞳孔,而后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在我的视线边缘慢慢出现变得越来越大,当我看清时,北辰号的庞大身躯已在我的身前缓缓停下。这辆由十三节巨大车厢组成的北辰号全长两百多米车厢两边都漆成了深红色,车头是典型的深黑色的蒸汽机车头,车头中央镌刻着一颗闪亮的晨星。我想就是这颗明亮的星辰照亮了前行的路吧。
当那由列车奏响的高亢交响乐落下帷幕后,我才能慢慢从庞大机械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看着照耀在我右半身的寰宇星辰,我想起了流浪汉在余晖里飞舞的黑发,指向星辰的食指,还有那落满山坡的白色乌鸦,这是命运的召唤,这是命中注定的时刻,他们在催促着我,是的,该出发了。我动了动紧绷的双脚,感到肌肉放松了下来,一股暖流从脚下的大地上升起,我不再犹豫,几步跨出了站台登上了车厢。某某年春分,一片雪花静静落在了我的肩头,那一刻我的左脚踏上了通往未来的列车。
2.一个梦和无数个梦
天一直黑着,从那天开始,天一直黑着。
说是黑,却也不是完全看不见的黑,借着窗外星辰的光辉,我们能看见彼此的轮廓,却永远看不清彼此的模样,就算如此,我还是要感谢上帝在第四日创造了星辰给这夜空点亮了灯。当我站在遥远未来的余晖里回想这趟旅程时,最先想起的就是这样一片夜色和在夜色笼罩下一个个跳动着的黑色轮廓。对了,还有梦,一个梦或者无数个梦。随着汽笛的一声怒吼,列车一头扎进了这片夜色,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缩在靠窗的火车座里,人不多所以地方很宽敞,以至于在看够了这窗外的颜色时能躺在火车座里闭上双眼,开始做梦,一个梦或者无数个梦。记得没错的话第一个梦是从出发后的第三天开始的,我的火车座对面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位老人,虽然只能看见他的轮廓,可我还是很确定那是位老人,我闻到了属于岁月的味道,还有他那双被时间压垮的双肩这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显得脆弱而瘦小,对了还有颜色,他轮廓的颜色黑的更加深沉,是的那一定是位老人,我确定。没过多久,我就证实了这一猜测,他开始说话,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我静静的听着,把他说的话语在我的脑海里重新拼凑起来,我发现他在讲故事,一个关于他的故事。你知道吗,朋友,他这么开始说,我是一个普通人,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谦虚或者是什么其他虚伪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因为我确实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任何一处地方闪耀着伟大的光辉,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某某年的春分,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春分我就在那样一个美好的时节出生了,我想这应该是我这辈子唯一值得吹嘘的事了。你看,虽然我出生在那样一个好时候,可那并没有什么用,我的父母也都是普通人,和我一个样,他们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一处闪着伟大的光辉,真可惜啊,虽然我生在那样一个美好的时节,可我这辈子只能是个普通人,打出生那天起这一切都决定了,该死的,你知道吗,这该死的一切从那一天开始就决定了。我就只能那样普通的长大,没生过大病,也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奇遇,渴望过冒险可一步也没迈得出去,就这样我上了学读了书长大了,然后我就成了一个地道的普通青年,该死的,在我最有活力的那几年教育我的那些大人们,只会拿着鞭子追着你跑不停的朝你喊叫好让你知道,孩子,你该吃饭了,孩子,你该洗澡了,孩子,你该睡觉了,过些年,他们会对你喊,孩子,你该读书学习了,孩子你该他妈的毕业工作了。哦,该死的,我的人生就像个时刻表,你知道吗,就像张该死的时刻表,我真是讨厌那东西,可以说恨透了以至于只要它敢在我的眼前出现我会立刻给它好看,我说到做到。我永远只知道我该做什么却无法用这个普通人的脑子想出我想干什么,是的,就是这样,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永远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的脑子里全是一团团的迷雾,哪哪都是!后来,我疯了,你没听错,在掐着表对着那张该死的时刻表走了7856天之后,我终于疯了,我的脑子里多了个叫梦想的东西,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这位老人家激动的用他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脑袋。
你有过梦想吗,朋友,就是,你看,看窗外,看到那颗明亮的星辰了吗,那就是梦想,美丽而遥远,诱使你去追寻,却连一丝温暖也不给你,啊,梦想这东西真是个吝啬的家伙,可我,在还年轻那会,真是彻彻底底的爱上了这个吝啬鬼,你知道吗,朋友,那个时候的我,满脑子都在想成为一个作家,那可真是个要命的愚蠢想法,我怎么可能成为那样的人,我是个普通人,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哎,我只是个可怜的普通人,这一切都在我出生的那会就注定了。那段时间足足持续了三年,我每天就在一个七八平的破房间里狂奔,想追上梦想的背影然后给她一个亲切的拥抱,可惜那个吝啬鬼跑的实在太快了,而我从小就不是个运动健将。那段时间的我可真是愚蠢透顶了,可是你看,当我坐在这个火车座里和你谈论这见鬼的人生时,这段疯狂的往事却能让我感到骄傲,因为我这一生就只有那短暂时光是在用我这可怜的普通人的脑子在思考。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还想再和你说说爱情,朋友,你看,看窗外,看到那颗闪着蓝色辉光的星辰了吗?那就是爱情,和她隔壁的梦想一个德行,有时我甚至怀疑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哈哈,是的朋友,这家伙也是个吝啬鬼。我曾经爱上过一个姑娘,在夏至那天的傍晚,她的侧脸美极了,像仲夏夜的牧歌,田园里青草的芬芳混合着夏夜的激情,宛若一杯冒着可爱气泡的马蒂尼。我挚爱的马蒂尼小姐,在夏天的每个傍晚我们都要约会,我悄悄的站在她家楼下的阴影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凝望窗外的侧脸,那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惜,夏天总是短暂的,在第一片金黄的树叶离开树梢后没多久,她就嫁给了邻街的一位小伙,我们曾是那么相爱,她却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就嫁给了一个我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世界真是奇怪,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原因,该死的,这都是因为我是个普通人,从出生那天起就决定的普通人。
现在我老了,老得快死了就在上个月我的医生告诉我,就这么突然的跟我说,嗨,兄弟,你的时间可不多了。听了他的话后,我就匆匆赶去了墓园想给自己挑个像样的墓地,可是见鬼,那里的墓地都他妈的一个样,都是那么的普通,尤其是他们提供的墓碑,活生生就是张时刻表,那是我这辈子最无法忍受的东西,我告诉过你。我在墓园的门口的石阶上想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把自己这一辈子都想透了,我把我这普通的人生彻底想透了,然后我对着那些时刻表做的墓碑吐了口唾沫,我告诉自己现在我要反抗命运的意志,我绝不和这些该死的时刻表埋在一个地方,我得离他们远远的隔着一整个世界那么远,这样等我把自己埋进土里后,我就能用死亡的力量冲到上帝的面前狠狠的给他一个巴掌,让他知道我的愤怒。
他这话可真是吓到了我,我从未听过如此可怕的话语,那一刻我看到他垮掉的双肩变得高大伟岸起来几乎和大气层一样高。我真的被他吓到了,想站起来按住他的双肩,让这位激动的老人冷静下来,可就在我的屁股离开舒适的火车座时我竟然发现我的面前空无一人,我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颓然的坐回去,久久的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座椅,我说:“朋友,真是个好故事”。
之后的几天我没能做一个梦,一个都没有。我一直在回忆那个老人和他的故事,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想念这位有意思的朋友。这之后过了很久,倒也不是那么久,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吧,突然有一只蓝色的蝴蝶落在了我的车窗边。我打开窗户让它飞了出去,而后一个疯狂的念头紧紧攥住了我,我一把抓住窗沿跟着翻出了窗外,列车在我的身后呼啸飞驰,我却悬停在那扇车窗外,和飞驰的列车保持着奇妙的静止。我看着身前无尽的荒原,隐约知道了一些事情。在这片荒原的尽头是天与地相连的地平线,无数的星辰拖着美丽的蓝色焰尾在那里赶赴同一场葬礼。每有一颗古老的星辰在那里死去就会有一朵美丽的蓝星花在那里盛开。这花开的绚烂,夺目,却会在一天后死去,当花朵盛放到极致时,一只晶莹的蝴蝶从花蕊里醒来振了振翅膀,离开大地,向着那片夜空而去,在一段漫长的旅程之后,这些美丽的蝴蝶会在那片夜空里安顿下来成为新的星辰。生与死在此循环,唯一不变的只有永恒的美丽。
不知何时,一只白色乌鸦落在了我的肩头,眨巴着它的小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我仍在欣赏美丽的蓝星花便不想搭理它,就放任它在我的肩头呆着。突然,我的衣角开始摆动起来,一阵风从南方而来,带来了铺天盖地的白色乌鸦,聚集在天空之上像迁徙的流云。我肩上的那只乌鸦拍打了几下翅膀飞了起来,在我的头顶开始盘旋,然后是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乌鸦从那片厚厚的云层里飞出加入进来,盘旋,盘旋,它们在天空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圆,随后一个巨大的风暴形成了,裹挟着我开始一起画圆,一圈又一圈我感到自己离脚下的荒原越来越远,那片无限宽广的大地在我的视线里开始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我开始失重,没多久,像一架失控的飞机般急速坠落,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万幸的是在达到光速之前,我的意识先一步罢工了。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小屋的地板上,窗外是飞扬的雪花。我顾不得回忆失去意识前的经历,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木门就往外跑,我得去看看,看看我的庄稼和土地。当我再次站回了那块高高耸起的田垄,我看着眼前覆了一层薄薄积雪的庄稼和些许裸露在外的肥沃土地。我看着它们,睁大双眼死死的盯着它们,我要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雪花一片片的落着,积累了一千年的雪花一片片的落着,一片温暖的雪花悄悄落在我的肩头,然后,时间开始在我的眼前开始流淌,我看见了,所有的一切。那些冰冷的雪花一片片落下,在肥沃的泥土上,一片片冰冷的雪花在温暖的土地上融化带走了土壤的温度,越来越多的雪花落下,融化的雪花也越来越多,最后土壤的温度全部被带走了,在肥沃的土地和庄稼之间出现了一个断层,混合着冰冷雪花的断层,庄稼的根扎在这里,却只能得到很少的养分。是的,我的土地很肥沃,可我的土地已经死了。
或是刹那,或是千年,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我仍在那片荒原之上,白色乌鸦仍在不断的盘旋,地平线上的那场星辰之雨已经落下了帷幕,四周很安静,空气里凝结着雪的味道和温度,白色乌鸦仍在不断的盘旋,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我们,荒原,在等待,等待阿波菲斯,等待它的到来,四周很安静,空气里凝结着死亡的味道和温度,荒原屏着呼吸,在等待,白色乌鸦仍在盘旋,画着一个又一个圆。最初的最后的蝴蝶在我掌心死去,阿波菲斯一把撕开了黑色天幕,以毁灭者的姿态降临,巨大的红色火球瞬间点亮了夜空,光明,这片荒原从未有过的光明在这一刻由死亡带来。碰撞,爆炸,气浪,摧毁一切的伟力确保一和万物同赴这场死亡的盛宴。在我的魂灵被死亡吞噬前,最后看见的不是蓝星花不是白色乌鸦却是一块从未见过的黑色石碑正旋转着坠入深渊,上面雕刻着看不懂的文字和一个符号,可惜的是我还没能把那个符号看的更清楚一些,一切就都结束了。
或是刹那,或是永恒,一切结束后,我的魂灵被困在最后一个梦里,一个球形的梦,没有光也不暗,是一也是无。是结束也是开始,不可知,不可想,唯有等待,或是刹那,或是永恒。
我醒来,从刹那与永恒的梦里,为此我必须感谢在车厢里争吵的三位年轻人,三个月过去了,他们的争吵仍没有结束,还在不停的用嘴将语言的子弹快速的喷在对方的脸上,他们都是好人,真正的好人,也是真正的年轻人,所以有时候,我也是真的为他们年轻的耳朵感到担忧,它或许承受了它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重量,我是真的担忧,真的。
结束了三个月的漫长旅程,列车一口气冲出夜色驶进一团明亮的光里,我听说过于强烈的光会让人失明,我本来还在担忧这件事情,幸运的是,这里是落日城,太阳永远保持着夕阳的状态,夕阳的光线是柔和的,列车冲进这团柔和的光里,我只适应了一小会就能透过车窗远远的看见落日城中央的高塔,我不敢看的太久,闭上眼睛把身体慢慢沉进这团柔和的光里,一颗心开始跳动。
某某年,6月22日,夏至,夕阳的余晖斜照着乐园里破旧的双人秋千,秋千轻轻摆动,坐在上面的是穿着白裙的少女,南方的风吹起她的棕色长发,白色的乌鸦落在秋千的支架上,她正看着列车的方向轻声低语,旁边钟楼里铜铸的大钟一声声敲打,时间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