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说这处其实是个幻境?”
“是不是很意外?”
枝头的伏空承一怔,当真是意外极了!
而安宁却冷笑道:“那你是不是还想说,其实你也是个幻影?姜黎啊,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为了活命,还真是什么谎话都能编得出来!”
“怕死我承认,说我为仙不老实这个恕晚辈不能苟同。”他板着张脸道,“同在异乡,我便好心给前辈提个醒,却遭你无端猜忌还指桑骂槐。说句不好听的,安家主你这叫做没良心!我到底有没有在胡说,你一开天灵便知。”
安宁心中依然存着忌惮,因他其实并不了解姜黎此人。那人不过是个晚辈,而身为九黎安氏的家主,安宁觉得自己着实没有必要去了解神农姜氏一个被从族谱上除名的小人物。但倘若这惑西谷东面的林子里当真存在一个幻境,难道妖王图涂那老贼会不知道?他愣了少顷,这才开始怀疑自己可能上当了。
妖王骗他图什么?
安宁恍然顿悟,妖王既然有胆子囚禁神族的太子,那么再多一两个神族要员也无所谓。图涂要的,怕就是一切于他有利的东西,然后借神族的手铲除魔族!这妖王血,根本不是用来指引他寻到密道离开的,而是引着他进入幻境,踏入他设好的陷阱。
话题又绕了回来,安宁咬牙问他,“我被奸人所骗来到此处,那你又是为何也身陷此处?”
“我可是个医痴啊!”姜裴冥觉得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好笑,“一个医痴跑到这种不为人知的妖异角落去采稀罕草药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顿了顿,“前辈,你这是打算相信我了?”
“难道老夫还有其他选择吗?姑且一信吧!”安宁指了指身后地上的那位,“医者救死扶伤乃是立身之本,你便先将他医治一下吧!”
“抱歉,我拒绝。”
眉毛一挑,安宁的语气沉了下去,“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前辈,虽然我是个医者,且还是个医中翘楚,却不是个传统的医者。医者的立身之本什么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姜神医原地立着不作为,“我只知道如果我把那位治好了,到时候你们两个联手打我一个,我没有半点活命的机会。”
安宁冷笑道:“那你现在就有胜算了?”
“虽不能说稳操胜券吧,但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你到还真不谦虚!”
姜裴冥笑得不失礼貌,“可我觉得我在前辈面前已经表现得十分谦卑了!”
“哦?那我还真没看出来!”他神色清明道,“你在这里跟我绕弯子,莫不是在找机会放倒我吧!”
姜神医摇了摇头,诚实地否定了他的猜测,“我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有一句俗话没听说过吗?早死早超生!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没用的!”
“这可未必!”他淡定地扯了一个微笑给他,“比如我再数三下,你便要倒了。三……”
安宁仰天长笑,“世人皆传你是学医学魔怔了。”
“二”
“我看你是真疯了。”
“倒!”
话音未落,前方躯体毫无征兆得轰然倒地。遂还从头顶上掉下了只红毛小鸟,诈尸一般,鸟爪僵直指天,一动不动。
姜裴冥啧啧摇头,“亏你还是鬼督呢!”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自觉得挪向了小鸟的头顶,继而露出了略显猥琐的表情。
伏空承前一刻还蹲在树上看戏,下一刻便失了神。待到再醒过来时,发现已经身处那片薄雾缥缈的焦黑之地。他坐起来甩了甩头,觉得脑袋里遍地浆糊。
“醒了?”姜裴冥头也不抬地道。
伏空承神色凝重地四下一望,便见着结界里依旧躺着的洛茵,以及在结界外摆弄成堆瓶瓶罐罐的姜神医。
“那两个人呢?”
姜裴冥依旧低着头忙活手里的东西,“我一个人可搬不动他们两个人,况且我觉得也不方便让他们看到结界里的那位。所以将他们留在原地了,用十涟仙索绑在树上,逃不了。”
伏空承只觉得头疼,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道:“方才那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说的那个什么花粉只是随口一说糊弄他们的。”
“花粉是真,但制造幻境的效用确实是我瞎编的。”他平静地忙着自己的事,“那花粉无色无嗅,能乱人气血,麻痹神识。但却有个麻烦的潜伏期,需得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完全发挥效用。”
“然而你却没事。”
“不都说我是个医痴?只是痴,又不是傻!难道我还能放倒我自己不成?”
“所以什么幻境、幻觉,都是你胡诌用来拖延时间的?”鬼督大人有点佩服他。
姜神医唔了一声,“武将动动手就能解决的事情,让我遇上了,想活命就只能动动脑子了。”
伏空承自嘲一笑。方才他自己居然也被这个人给绕了进去,甚至还认真地思考过一些不着边际的假设。
“我都对你坦白了,有些事情,鬼督大人是不是也应当给我一个痛快?”
伏空承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原地盘起了自己的腿,从善如流道:“不知姜前辈指的是哪方面的事?”
“比如,这处是不是还有些看不见的人?”
基延神君幽幽地飘了过来,对伏空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守口如瓶。
“我知道这里有其他元神存在,我能感觉到。”姜裴冥环顾四周,“就像我能感知到那女人腹中孕育着的那个半神半魔的元神一样。”
伏空承一怔,“半神……半魔?”
“苍暮现在占着的身子是个魔头,难道你还指望他媳妇能生出个嫡仙来?”他叹息道,“说实话,这孩子倘若能平安降世,对于四海八荒而言,是福是祸亦难料。”
他眯起眼,促狭问他,“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个祸害?这个说法,苍暮知道吗?”
“我觉得以苍暮的出生与学识,他不太可能不知道。”姜裴冥平静道,“自盘古开天地,神魔妖翼四分天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皆有血统不纯之辈诞出。这类族群,被称之为‘天诛’。便是有违天意伦常的存在,是注定要遭受天谴的一群人。相传上古有一位大能,就是亦神亦魔之躯,法力高强,让正邪两道皆闻风丧胆。一时称霸,无人能克之。”
“所以他最后也受了天谴,不得好死了,是吗?”
“倒是没有。”
伏空承觉得对方是在消遣自己,有些不悦,“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人后来皈依了神族,立下功德无数,受众神敬仰。所以我想说的是,天诛的结局,不仅取决于后天的栽培,还取决于栽培他的人。”姜裴冥终于从一堆玉瓶中选出了一个,“我知苍暮为人,所以会尽力挽救这个孩子。我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鬼督大人还信不过我吗?”
“世间险恶,人心难测,也怪不得本督行事谨慎。”伏空承不为所动,“既然姜前辈能感知到这里存在其他元神,便就此打住吧!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你是怕我到处乱说?”姜裴冥笑里藏刀,“我能放倒你一次,便能放倒你第二次、第三次。”他的目光复又落回到玉瓶间,来回流连,“我这里的宝贝,多是世人闻所未闻的。鬼督大人要不要来尝尝鲜?”
“你这是在威胁本督?”伏空承面无波澜,依旧呈了一片晦气的淡漠,“巧了,我鬼界与世隔绝,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术法,倒是可以拿来与前辈切磋一二。”
“有意思!”
衣袖一拂,身前成堆的玉瓶便一并匿了踪迹。姜裴冥坐了个端正,与他对视。相视却无言,仿佛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且谁都不肯认输。
基延神君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前这位脾性古怪的神医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他就只能留在原地看着洛茵,是以他对方才那场精彩绝伦的拖延战尚且一无所知。
他劝道:“贤侄,何必呢!也算是自己人!就算不说,也没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不和睦!”
伏空承没有理那只会说风凉话的老爷子。
与此同时,姜裴冥却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眼中一瞬的游离,兴趣盎然道:“他就在你身旁,是吗?”
说话间,他往鬼督身侧望,虽眼前是一片空旷,入眼除了焦土便是白骨,可他却好似能透过表象看到无形的元神一般,目光如炬。
基延神君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遂默默地飘到了伏空承的另一侧避风头。
鬼督大人不为所动,依旧稳坐如钟,他神色清明道:“若前辈当真想博取本督信任,不若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来听听。”
“你这话说得就让人有些不高兴了。”他认真同这位长相和脾性都很死板的鬼督讲道理,“你我皆与苍暮交好,刚刚也算是共患难了一场,怎么说都理应算得上有些交情了。友人之交也算是半个友人,你怎就还不信任我呢!”
伏空承索性开门见山,“本督要知道当年你拒绝历劫,被从族谱上除名那件事的隐情。”
“那没得聊了!”姜神医两手一摊,“就像你刚才对我说的,有些件事情,你也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九丸,此事你可同他尽言,不必有所顾虑。”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却伴着这样一句漫不经心。二人皆都回身望去,便见外出打了一仗的玄衣魔尊正衣冠齐整地往这处走。
姜裴冥不免有些好奇,“这就打完了?”
“你想打多久?”玄烨赏了他一记眼刀,继而道,“他儿子恰巧也在查星罗天观的事情,不若你们好好交流一下,也好早些给这件事下个定论,免得那孩子走弯路。”
伏空承朝姜裴冥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得以之情溢于言表。
姜神医遂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和那位鬼督大人好似是在争宠似的。他掉了一身的疙瘩,有些不自在地道:“敢问贵公子今年贵庚?”
“怎么?前辈还对吾儿感兴趣?”
“若是尚未婚配,就有些可惜了!毕竟这件事情牵扯上了天帝,若他要查到天帝头上,怕是小命难保。”
“仙身尚未成年,不能论及婚配。”
姜裴冥郑重道:“这么年轻就蹚如此深的浑水?我都不知道该钦佩他有胆识,还是该佩服他自不量力了。这样,我就先恭喜鬼督大人吧!你们这一脉恐要断后了。”
伏空承不以为意,“仙身虽尚未成年,不过元神倒是有一千七八百了吧!”
姜神医一愣,术业病又犯了,“你媳妇怀了他这么久?”
鬼督大人闻言脸色一沉,森冷却简单地答道:“一千年后,吾儿开启了昆仑镜。”
料想中的错愕并没有出现,伏空承只在姜裴冥的脸上看到了渐渐暗淡下去的眸色,以及凝固在嘴角的那一抹调笑。
姜裴冥转而望着远方的虚无,徐徐叹道:“昆仑镜启,看来后面是出了大乱子啊!”
“彼时妖族盛极一时,占领辽阔八荒,灭尽十大家族。故而此番苍暮才会先行下手,以扼杀后世祸乱。”
“可那毕竟是妖族,不是什么小部族。人为毁灭,怕是成不了的。”姜裴冥从怀中摸出了那瓶妖王血,凝重审视着,“安家老头既然能拿到新鲜的妖王血,便是与妖族交情匪浅。而他又是天帝的亲信。如此看来,此役乃至后世的那些祸乱皆与天帝有关。”
姜神医这才有了这把年纪该有的沉稳持重,“我还听说我族那位病娇的大皇子此刻就被软禁在恒山上?”
伏空承点了点头,“传闻属实,确有此事。”
“谷外闹的那一出,就是为了那病秧子吧!”
“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正在结界里查看洛茵状况的玄烨不动声色地插了一句,遂眉心一拧,调转了话锋,“怎么还是探不到灵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