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花4个小时在手机屏幕上,指尖的灵巧让我不习惯了其他的互动方式。
我突然发现,从小到大,我的手指越发的灵巧了,敲击键盘,点击鼠标,拨打电话号码,实体按键到虚拟按键,我的两根大拇指以超出我想象的速度成长着变化着。我从来没想到它们有一天会成长成这样,如此灵活。
我的大拇指,在我看过的所有手模照片上,大拇指出现的次数远远低于食指中指无名指,或者说,我的大部分精力没有关注到我这个每天使用频率会如此高的两个指节。很奇怪,当屏幕上的反射光与肤色形成反差的时候,忽略它们成了我必修的一门课程。
我的目光只能停留在1%左右的宽度上,它们即便存在着,也像是一团幻影,潇洒但是不留痕迹。它们忠实的执行着我的想法,我在此刻的如臂指使,变成了如指指使。
大将军们站在高台之上,命令从令旗的变动里挥洒流淌出去,他们享受着执行和权力的美味。服从和执行这一对好搭档对于在战场里的士兵来说显得如此贴合,但是对于站在高处的将军来讲,他们只能一扫而过,看到了嘛?看到了。但是注意到了嘛?不一定。
我习惯性大拇指打字,就像我的忠实部下,我看得见它们,但是我注意不到它们。
它们要做出怎么样的贡献才能吸引起傲慢的我的注意力。我从上面看,我不知道。
我在下面也呆过,并且呆过很长时间。谁知道泥水的滋味,我不清楚得记得了,但是我能回想起身边的呼吸声,他看向我时候恐惧与愤怒交织的眼神,他红了眼眶,他俯下身子,提起了枪。我等不到他刺过来,我很幸运,他的恐惧和愤怒变成了一团看不清的泥水。我的同伴拿刀解决掉了他,时间太快了。当我回过神来,我发觉我身处在一个不知道该往何处用力的场景里,我看的到我熟悉的人的背影。很清晰,但是我没有感觉。
他们的身影很高,我看过不少描写背影的文章,里面写如山一般宽厚,还有更加绚烂的辞藻来描绘他们的幻想。但是我没有,我被围在中间,很慌张,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能感受到他们往后倒退的脚步,身子的起伏越来越大。
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冲了过来,我害怕的双腿失去了力气,裤裆里一阵发软。天呐,我在做什么?跑。为什么跑?不知道,只是他的情绪感染了我让我必须逃跑。
跑吧,身后没有人,我很慌张,我其实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背在发紧。身上的链甲太重了,领口磨的我脖子有些痛,但是背部的紧张感还没有消失。我在眼前看不太清路,昏昏黄黄的,好像还有些其他什么东西,火苗?不知道,我只知道找一些没有这么多奇怪颜色的地方逃跑。
棕色,绿色,深绿色,浅红色,红棕色,颜色的变化让我心安。我的背部不太疼了,刚刚的紧绷感已经逝去了。
我回过头,发现自己钻进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坡上,我的天呐,我才意识到我有些喘不过气,很辣,想咳嗽,很腥。我吐了几口痰,喘了几口气,放松了下来。放松很快,找了一个看起来平整,没有虫子和凸起的树干倚了上去。小腿肚子有些抽筋,好痛。身体控制不住,头朝下,瘫倒在地上。
泥土好脏,我手上都是黏糊糊的土,还有些粉状东西和石头粒。我在裤脚抹了几下,揉揉自己的小腿肚子。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稀里糊涂的感觉冲击着我,我看到山峰上红色的焰火,粉尘是黄色和红色的,然后一条金线像蜂蜜一样,从山峰顶流淌了下来。黑压压的云层,大风狠狠的吹着我的脸,耳边的风响让我静心于自己。直到旁边有人拽我。
“你说你一天到晚在学习着什么?”
我有一座城,不大,450个人。350名老百姓,70名士兵,20名官府……已经跑了,还有我和几个叔叔。
从哪儿认来的叔叔?父亲给的,他说要我叫,让我跟着好好学。
我早上起床是清冷的自己、薄被和一些个家内摆设,一个案几放在屋东头,上面有几摞没看完的竹简。穿着布袜下床,又滑又冷的地板,拿清水醒了醒脸,手是木的,脸是冰的,黄铜盆里的水,不是热的。
我很生气,旁边的水桶里也不是热水。
我只有自己来到了这里,没有朋友,也没有仆人。
叔叔们和我住的很远,虽然城不大,5000步就能绕一个来回,但是叔叔们都把自己的行李家伙带到了城的另外一头,我这里有一个优点,打开大门,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灰白夹杂着土黄色的大广场,最远角有几个桩子,我的右手边有一座高台。上去过,不好玩,风比下面大,而且我得手脚并用爬好几节楼梯,石头做的,高台也是石头做的。
当我还在适应今天早上有些刺眼的白色阳光时,就听见嘚嘚嘚很急促的声音。
我的一位叔叔,大胡子,身材魁梧,马头只到他的腰间,青黑色的盔甲,胸甲上刻着一只虎头,骑着一头棕黄色的大马,呼呼的向我赶来。
我被他推进了家门,赶进屋门,大马横立在漆红的家门口前,比门闩还要高。我够门闩还要垫垫脚尖。
叔叔推我进里屋,给我系上链子甲,给我找了个锅盖,把我推进厨房里找了一口大缸把我藏了起来。
我被他捂住了嘴,他把锅盖盖在我的头上,盖上木头盖子,推开吱吱呀呀的厨房门。我看得到头上露出的光缝里,那一颗颗漂浮着白色粉尘。
它们动了,我头顶撒下了很多灰。外面有个男人在大吼。我的背后,我在缸里,但是能感觉到身后闷闷的响。
我把锅盖捂的更紧了,抬起头看看大缸上盖的木头盖子,漏下的光线已经凌乱了。粉尘开始不规则的抖。
身后闷闷的声音变成了哼唧的声音,厨房门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更响,更加高昂。我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回到了家,我爹送我离开时的晚宴上,也是这么热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女人的歌喉,男人的嘹亮。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是我能明白他们的目光,在看我的父亲。他们很奇怪,在那么远的台阶下要跟我们一起吃饭。我也不懂为什么父亲要把送别搞成这个样子,我一点也不喜欢,因为没有一件是我懂得快乐。还是骑木马,打假仗好玩。大家都是大将军,我屋门口那个大殿里,大哥三哥,五弟,还有其他不认识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将军。虽然没有谁帮忙,但是拿出母亲的披风一系,站在殿门口,风呼呼的把披风吹起来。我感觉自己帅极了。
我最爱拿那把小木短剑,不长,没我小臂长。但是很轻,也很坚硬。我经常用这把小木剑把哥哥们的剑打断。我很快乐,虽然他们都围着我,但是我觉得我不怕他们。他们都比我高,我在中间。
我的天呐,我想起来了。为什么看见背影会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他们的背影我不认识,但是哥哥们的身影我很熟悉。我一直在哥哥们的包围中间长大。看见的都是一张张低下来的笑脸。
厨房门的声音顶不住了,一声闷响,我感觉头顶上有东西砸落,有石头,有茅草,有断截的木头。
我在锅盖底下,不敢抬头,希望大缸的木头盖子能多坚持一会。扑棱扑棱,轰隆隆,一大阵粉尘扑进了缸里,我呛得直咳嗽。
热,我咳嗽的时候感觉缸里的空气凝结了一般,我的汗水开始往外不停的冒出,呼吸也变得困难了。布满烟尘但是有丝清凉的空气没有了,我呼吸有些困难。我用锅盖使劲往上顶,头磕地我眼泪都含在眼眶里。
怎么办?什么情况?
温度越来越高,我感觉到我呼吸很困难,粉尘呛住了我,拼命咳嗽。但是咳不出来,嗓子又紧又苦涩,我用手敲缸壁,用指甲又砸又划,我感觉到我的力气不够敲击。我想喊,但是喉咙口像是布满了烟灰和蜘蛛网一样。
我想我父亲了,我一只手握住钉在头上的锅盖边缘,另一只手使劲敲打着缸壁。
我能感觉我头皮忽的一下极烫,我把锅盖扔开。头上的木头盖子已经有丝火苗侵透进来。烫,我往下使劲缩。
火苗越烧越大,一大块木头板子从右下角慢慢延伸到了左上角。我很绝望,缩在缸底,看着一点点的火苗逐渐吞噬了木板,我发不出声音。我的两只腿没有力气,裤裆里一阵紧缩,脱力。
嗓子紧,痛!鼻孔,吸进来的都是粉尘!眼睛热辣辣,干痛得看着头上一点点燃烧的木板盖子。
我的眼睛发紧,紧张。手和手臂紧缩在身前,它们在抖动,我居然能注意到它们。头顶噼里啪啦的火苗声,其他什么都听不到。我把手握拳砸缸壁,但是我的眼睛还在盯着头顶的木头盖子,它已经开始漏了!我看到了更多火红的火焰。
人声喧哗。我使劲砸,使劲砸,手指痛的厉害。拿胳膊砸,使劲砸。胳膊没用两次,刻骨的疼让我捂着它不敢继续了。
人声走到了我的身后,我用头磕缸壁。一次就痛的不行,但是我想没有声音传出去,因为除了疼,我其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马蹄声响起,人声消失了,来了,绕着我响了一圈,走远了。零落的脚步声,金属划过石头的声响,都跟着马蹄声走远了。
火焰还在烧,我已经呼吸不了了。眼睛痛,辣,睁不开,眯缝着眼看着最后一点炫光。鼻子呼不进气了,嗓子打开,呼吸着最后一点带着灰的空气。闷死了。
父亲会想我吧。
会吧?
水,泥,呛到我鼻腔里,黏糊糊的,不比烟灰好受,我用手抹了一把脸。木头盖子黑乎乎的,上面的缝隙里开始掉下来丝丝水柱,还有灰泥。我已经分不清了,我整个身子都沉甸甸的,好像在一整片泥潭都糊在身上,不灵活,手臂的力气也使不上。
盖子被掀开了。天真蓝,没有云。没有看见太阳的白光。我不敢动,或者不想动,或者不能动,缩在缸底。全身像一只球一样团在一起。
一个戴头盔不认识的人探头进来,给我递了只手,我手臂还在痛,手指也是,身体感觉像被棉线绑住一样不能动弹。
他往我这里一探,拉起我的领口往外拖。蓝色的天变大了,特别快,我看见云了,一小朵,白白的,和小白兔一样。
头又磕到了,疼。我的手捂住头顶,眼睛想流出眼泪,但是好干,好疼。
我面朝下掉进泥水里。腥,苦。嗓子好像还充满了棉絮和蜘蛛网,咳不出来,嘴巴里没有口水,嘴角有些甘甜,鼻腔里有股泥水的味道。
我能呼吸啦!好新鲜的空气。
我肩膀被人一提,坐了起来,眼睛里看见一个人,但是只有半张脸,血污得黑黢黢,还留着点水渍,看不清五官。但是我能看清他身后三排人中间的缝隙里,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双肩被枪押着,跪倒在我面前,但是眼眶发红,太阳穴的青筋我都看的出来,嘴巴张的巨大,怒吼!
啊!
啊!
他手边还有柄枪。
是我的叔叔。
他的马应该还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