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书,只是喜歡
前几天,在微信群里大家聊到了‘新冠后遗症’,有人说自己是比以前食欲大增,总是想吃,有人说总是泛困,比之前嗜睡,有人则说正好相反,失眠、没有胃口,也有人说记忆力减退了的,我说:我是总想买书。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不过,在这不到两个月间,我确实不觉已买了厚厚薄薄四十多夲书。
这是多年来首次集中买这么多。自己也知道,在短期内看不过来这些书,并且有些也未必看得懂。但冷静想过之后,却并不觉得这是非理性行为。
一直以来,总愿意给自己贴上爱读书的标签。内心也确实想能与书接近,逢休息日或过年假期,新华书店是必去的,在高大的书架甬道间转转,看看五颜六色的书和在看书选书的人,很享受那种安静的氛圍。
自己也四处翻翻或买一两夲。看着橱窗外纷繁的街景,熙攘的行人、车流,相比窗内的安静,感到很是惬意。
愿意把自己归于小众,觉得彼时自己离读书人更近。
一直想能成为个读书人,但始終没有。
与真正读書的人相比,我的阅读量少的可怜,和大多数并不买或不读书的人相差无几。
但我仍一直想能成为个读书人。
我之于喜欢书的情结,可能类似于女性相之于衣服,是指那种身材并不优秀的女性,有些衣裙于她的内外条件可能并不适合,其不足以如模特那样诠釋出服装的美及个人气质,但爱美的天性,使她丝毫不少拥有它的欲望。
于我买来的这些书,并不能全部装进大脑,和转化成知识和能量。但却终是有种莫名的喜歡。
每当翻看一夲书时,会怕碰损了边角、不愿使书页留下折痕、使封皮沾了污渍,甚至要先洗一洗手,在桌面上铺块布巾。
有的就是单纯那喜欢那精致的装帧、五颜六色的封面图案设计、参差不齐的开夲。当看着柔和的光线披在摆在桌柜上那高高矮矮的一排,如一队着了新装等待受阅的士兵;又如儿童的眼中新买到的奥特曼或芭比娃娃。
我的这种心理,可能源于少年时因书籍匮乏而生的逆反,类似于一个挨过饿的人,内心留下了饥饿阴影,对食物的那种珍爱和贪婪。
在从小学到我去当兵前,我读过的课外书是个位数。
上小学时,上初中的姐姐借回家两次书。书的四角都已磨成了孤形,前后都缺了页。一夲是冯德英《苦菜花》,纸页泛了暗黄色,一夲是已不记得作者名字的《海岛女民兵》。
每次借回来,姐姐都需两三天内就还给同学,便连夜趴在油灯下囫囵㖔枣地看完,那里面的字还认不全,我那时可能八九岁。那时期,再看过的书,就是在别人家看了几夲小人书。
等到上初中时,一个叫姜静云的老師做我們的班主任。那是个皮肤白晰、个子细高挑的漂亮下乡女知青,听说她是嫁给了夲地的一个青年,知青返城市没有回去。她是全校师生中唯一讲普通话,唯一穿皮鞋、冬天穿城市人才有的呢子外套大衣的人。
从大城市来的人有新奇想法,虽然她是教数学,却筹化了一个班图书馆,就是让夲班同学自愿者每人筹一元钱(也可能是八毛),她去城市里购來一部分图书,加上她自己的书,放在她的宿舍,就成了一个小小图书馆。她给我们每个人手写了一张借书卡,班里的同学在星期六下午最后两节课统一借阅。
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那在当时真是轰动了全校,让十多个班级的同學羡慕不已。
大抵好的事情的光景总不会太长吧,大约是过了半年,好像是我看完了三四夲书之后,不知为什么,姜静云老师要走了,终于要回她的城市去。
牵扯到我們学生的最具体事是分书,分书的方案是原则上每人选自己喜歡的,每人一夲。
我当时曾借阅过的书,一夲是浩然写的《金光大道》,厚厚的一大夲,写的是社會主义农村大好形势,类似于那个时代的样板戏原著,用现今的话说就是高伟正。另一夲是巴金先生的《憩园》,内容已完全淡忘了,薄薄的一册,灰蓝色的封面却至今印象尤存。
两夲书都曾带回过家看,要分书了,需要问母親要那夲,母親说当然要那厚的。她这个逻輯,就像邻居二婶去供销社给孩子买鞋,同样的钱要大的。二婶的算计是,鞋大可以装下更大的脚,母親的算计是书厚里面的字多。
而我其实喜歡那夲《憩园》,喜歡里面那些灵动的句子、故事中那种如蓝色封面般淡淡的忧傷笔调。
但是最后仍是带回家了那夲《金光大道》。
在后来的几年里,它成了我的唯一藏书。仿照老师的那个小图书馆的摆书方式,把它放在睡觉的土炕上方的搁台上。每逢星期天,我都会拿下来看。它是那样的孤独伶伶地靠在狭长搁台的一边,傍边堆着母亲用的日常杂物,我尽力把那些杂物推开一点,给它腾出一块空间。我一直希望能再增加几夲,那怕是一夲。像现在的小朋友想玩具箱中再多件玩俱一样。但除了后来多了两三夲半旧的小人书,却再也没有。
到上高中时,已进入了八十年代,一天午饭后,我去学校附近的供销社玩,在玻璃货柜里竟看到一夲书,后来知道它叫杂志,是《柳泉》杂志的创刊号,16开夲,厚厚的一册。向售货员问了价钱,是两元。
我只能看到彩色的封面,却看不到内页,它像一件似曾相识的异物那样吸引着我,我知道那里面有我喜欢看的文字,有未曾见过的别样世界,我想它能属于我,比过年想穿新衣服、吃肉还想。
当时就决定要冒险回家骗钱买下它。怕被别人买走,对售货员说给我留着。
庆幸的是,几天后并没有人买走它,它属于了我。
至今都记得那杂志的封面和封底,是水彩画,还和一个同学用红蓝笔临摹过,模糊记忆中还记得有些故事的内容。
当时的那个兴奋啊。我原是班里最不起眼的人受到了众人关注,因为大家要借书看。书在班里一个传一个借了个遍,等传回来时,书已面目全非,虽然痛惜,却也无奈。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在又看了两三遍之后,渴望能读到第二期。
便隔三差五的到供销社去看,希望能等到第二期出现,但没有,他們好像是不知从什么渠道偶然进了那期杂志,再没有后续。
事实上那夲书我买时就已不是崭新了。
在书的扉页找到了杂志社的地址,便按照地址寄了封信,写了很多热爱书赞美书的学生语言;在信纸中夹着钱,因為不知道需要多少,为确保无误,便夹了四元。
过了可能是二十多天,老师叫我去办公室取邮件。是一个大的牛皮纸包,落款是大红的印刷字:柳泉杂志出版社缄。
在那个年代,我们学生连收到封信的都很少,每个人的世界都封闭在家和学校范围,与外面的世界是隔绝的。这样一封来之省城济南的邮包,再次令全部同学投来羡慕的眼光,似乎连老师也对我刮目相看。
纸袋里装了两夲《柳泉》第二期,令我更欣忭的是还有一页编辑手写的回信,大意是,书是两元一夲,现寄两夲,以后不要通过杂志社购书,尤其不要信中夹寄现金,让我每年十月底从当地邮电局订阅,以及感谢我对杂志的喜歡和鼓励我好好学习云云。
一年多以后,我当了兵去到云南边境的大山深处,再也没有看到《柳泉》三期及以后,再以后到以后,我加入了娶妻生子大军。
为了生活去奔波,此去经年,再也没有分出一点精力去看书。有时也去书店买几夲书,试图重拾读文字的趣味享受,但疲惫的心身所致,往往翻不了几页便昏昏欲睡,装满着世俗繁杂的大脑再也塞不进那些文字。
而当年油灯下曾读过的那夲缺页的《苦菜花》、那个老师桌柜上的小小图书馆、搁台上那夲孤伶伶的《金光大道》、那夲《柳泉》一期,却在我心里,执拗地埋了一颗恋爱书的种子,虽不曾萌芽,散枝开叶,却终不肯息灭。
今天,电子书浩瀚如海,信手点进一个读书平台,就可搜到自己知道的书;纸质书如山,物流甚至可朝发夕至。印刷质量和装帧精美也非昔日的书可比,且物美价廉。
而喜歡的人并不是很多。
这是个最好的读书时代。也是最差的读书时代。
可供人们精神消遣的东西太多,电脑和手机普及,瞬息万变的互联网信息,层出不穷的热点事件,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音像视频狂轰乱炸,无时不挑动着一颗颗不甘寂寞的心,使人欲离网而不能。
一个十几分钟的视頻或音响畅听,就可科普完一夲书的框架,舒适方便又快捷。书已难入人心占一席之地,人们甚至不愿意耐心地去读、去理解一段长的文字。
当年的《柳泉》杂志同许多文学刊物一样,多年前已在时代大潮挤压下停刊。三年前,我通过孔网旧书摊,竟然淘到了当年曾拥有的《柳泉》一二期。书到了的时候,拆快递包时我是怀着一颗失而复得之心,看着那两夲七八成新书的封面,似曾相识,翻开读里面的内容,却再没有当年那种纯粹欣喜和对文字的饥渴感,甚至感觉一些文章平平。我知道,我已不会再渴望读三册四册了。
它留给我的只是个执著的念想,但却如同少年之初恋般执著、珍贵。
书是需要静下心方可读的,而无法静下来的人太多。我也一样。
而人,离不开一疏一饭养活肉身,确乎亦需一书一卷时而滋养温润心灵。
“或许是在某个大雪漫天,周遭恍若隔绝世事般静谧的寂寥冬夜;也或许是在某个一觉醒来,耳边蝉鸣聒噪而百无聊赖的夏日午后;又或许是在某个如同趴在玻璃窗上的蝇虫,只觉眼前一派阳光灿烂却死活觅不到出路的焦虑时刻……,这个时候,我们手边需要那么一本真正能使自己安静、能为之怦然心动的书……。
岁月如流,忆往昔,书我虽不曾多读,也终受益良多。书之于我,内中没有黄金屋,没有颜如玉,有得似乎是补缺。
闲暇间蜷于陋室一隅,一册闲翻,可拒外界喧阗,抵功利诱惑,弥物不足之憾,可慰己风尘,可对他之无理和不堪相轻一笑。
年岁渐增,心渐趋于平静,渐又找到了品味文字的独有感觉。虽难如少年时那般热忱和饥渴,难如从前把一夲书一气看完,难前后连贯起來记住,甚至前看后忘。有时睡前想看一会书,无奈看不完一章便覺大脑已累。而只读三五页,思绪一样可在断续的文字间畅游,能走进宇宙深处飘游惊叹,能去到远古猜想先祖的诞生,能观光人类文明演变的进程,能走进古人世界与之神交,能与作者一同喜怒哀乐……。
更能为入睡备一份宁静,使窗外月明风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