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神和酒神

在古希腊的众多神祗中,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同为主神宙斯的儿子,却有两种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形象。阿波罗是日神,射神,青春神和音乐神等。他掌管天上的太阳,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辉普照大地。作为宙斯的长子,他地位崇高,是普罗米修斯预言中即将取代宙斯地位的神,所以在神话中他是一个威严的,庄重的,温暖的,理性静穆的神的形象;在雕塑艺术中是一个青春,俊美和快乐的青年形象。狄奥尼索斯是酒神,蔬菜水果神和丰收之神等。与太阳神相反,他虽然也是宙斯的儿子,但他是从宙斯大腿上生出的,所以他一出生就带着怪诞的因子。狄奥尼索斯生母被天后赫拉迫害而死,宙斯只得把他托付给其它女性收养。尽管早年身世坎坷,狄奥尼索斯仍然以向人间布施欢乐和爱而闻名。他生有强烈的感性能力,并手握葡萄酒令人癫狂的力量,所以他代表的是狂喜,冲动,放纵和解脱。在古希腊人的雕塑中,他是一个手拿双柄大酒杯,身缠葡萄藤,头戴葡萄藤花环的青年。

尼采在其著作《悲剧的诞生》中仔细分析了日神和酒神后,抽象出了一组二元对立的精神概念: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这一组对立是为了解决人生的本质问题:如何应对这苦难的现实生活?尼采认为面对人生的苦难与荒诞,人无外乎采取两种了相对立的做法:日神型的克制和酒神型的放纵。日神通过编织一个美妙的梦来遮掩现世的丑陋与罪恶,让人在梦境庇护所中暂时遗忘生活的痛苦和不堪;而酒神则是迷醉现实,承认现世的所有,包括欢愉和苦难,在迷醉中冲破束缚,回归本真,与自然融为一体,在感受自然的生命力中获得解脱。日神通常表现出理性,克制,有规划,守矩不越界。他们以理性作为行动的主宰,为未来规划出一条道路,这条道路的终点就是梦境中的完美世界,一个现世的庇护所。日神又以其理性所特有的平静来克制自身过度膨胀的情欲,从而沿着既定的道路通往梦境世界。酒神则在迷醉的状态中忘掉了自我的存在,个体意识与理性。因为个体被彻底破坏,酒神得以融入群体乃至整个自然中,并获得超越个体的力量。这种力量使酒神能够冲破平时的禁忌,放纵欲望。在此刻,无论现世的痛苦还是欢悦在绝对的自然力量面前都成为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酒神精神显然是不理性的,陶醉者在迷醉中给自己赋予实际并不拥有的大自然也就是神的力量来对抗悲惨的现世。同时,在理性被彻底破坏后,借助被“赋予”的神力,陶醉者在迷醉中易陷入过度和满溢的极端,产生极大的破坏力。但是,处于纵欲另一个极端的日神也是非理性的。日神的梦境是一个和谐安宁又美好的世界,但它毕竟是梦,是不真实的,虚假的。在梦境庇护所中,人丧失理性而处于平静快乐之中。因此,忘掉世界的残酷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尽管日神和酒神都是非理性的,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不正确的。人处于日神状态和酒神状态的目的在于解决人生的痛苦。人生首先是无意义的,其次人的现世生活并不能给人真正的满足。正如尼采所说的那样,它是一场悲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一直以理性来提醒自己处于一场悲剧之中,则是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为了使生值得希冀,日神在理性的外壳下用非理性在未来构筑一个虚幻的梦境,追逐这个梦境就成了人生存下去的意义。酒神则通过彻底摆脱理性的桎梏,用虚幻的神性来解决生存的痛苦。正所谓: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日神和酒神在非理性的基础上,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作为一组哲学概念,可以用来解释和类比很多对立的现象。如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讲,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可以分别对应着人的意识和潜意识。意识主导人的绝大部分主动行为和思想,而潜意识则控制着人的本能。中国传统的百家学说也可以按照这个标准粗略的划为两类。儒家是典型的日神精神的代表,它倡导的积极有为的入世态度,以及基于伦理道德和尊卑关系构建的社会体系正是日神所大力倡导的梦境。与之相对应的道家则可以视为酒神精神。道家提倡清净无为,恬淡寡欲,做事要遵循大道。大道是宇宙的最高主宰,是神的化身。遵从大道就是遵从神,遵从神的人就会获得神性。而渴望神性就是酒神的一个重要表现。东汉后期传入中国的佛教也和道家一样是酒神精神的代表。在秦以后的历史中,儒道佛以及其背后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决定了历代王朝的兴衰更替。在一个新的朝代开始时,统治者以日神般的积极进取态度构建新的社会秩序。这个基于梦境所建立的秩序在一段时间内维持稳定并促使国力到达顶峰。月盈而蚀,盛极则衰,日神的幻境逐渐破灭,社会发展进入到酒神的状态中。社会前进的本能冲破理性秩序的樊笼,用暴力手段摧毁这个朝代,历史进入一个新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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