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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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男人高高撅起屁股蹲在路边，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草地上尽是新春刚冒出的嫩芽，他伸出手，折了一截芯子，看似闲适的剔着牙，烦躁却实实在在地写在他脸上。

出站口的铁栅栏“啪嗒”一声打开了，人流三三两两地涌了出来。

一个穿个红布袄的女人提着个蛇皮袋，不合时宜地站在路中央，她眯着眸子努力得向黑黝黝的通道里张望，直到最后一个妇女牵着她的小孩慢悠悠的走出站口。女人张大了嘴巴，又慢慢地合上了，她咬了下嘴唇，低下了脑袋。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好奇的看着她，一个本地人路过她身边时嘀咕了一句“有毛病”。

女人慢吞吞地挪到一旁的石凳边上，放下了她的包，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坐了上去。而后似乎觉得不妥，又把蛇皮袋提起来抱在了怀里。

男人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她面前，说，回去吧。

女人默不作声，只是盯着膝盖发呆。

车站的几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离着女人几步路停了下来，他们有些气馁地看着男人。

男人看着他们，不耐烦的说，放心，我们真的不是上访的，这穷乡僻壤的谁会来，和你们解释了半天你们也不信，她只是在等人。

一位大姐说，等什么人，要等半年？年都过完了，人都是奔外头走，哪还有往回赶的？

等我肚里孩子他爹。

女人头也不抬的说到。

几个人顿时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站长出来了，他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推了推手对众人说，散了散了，回去吃宵夜去吧。哦对了，小向，你晚点再过来，被别人看到影响不好，我叫师傅给你留了两个馒头，你回头记得把饭堂里面拖干净点，桌子也抹干净点。还有，站长眉头皱了皱，说，把她看紧点。

男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赶紧说，好的。

“一天到晚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站长忽然想起来前两天隔壁市一个小年轻跳轨轻生的事，有些烦心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走了。

男人走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暗黄的馒头，他来回比对了一下，把稍微显白的一个递给了女人。女人还是呆呆的坐在那，像座石像。男人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开始啃起了馒头，一边吃一边说，行，你别吃，我自个儿吃，两个我都吃了。到时候你要是饿昏过去了，我就拿块布给你蒙上，拖到厕所隔间里关着，我再出来替你等着，说不定他一会儿就从那个门里走出来了呢，你说，他要是问我你去哪了，我怎么说？

女人疑惑的抬起头看着他。

“啊？你说我媳妇儿啊？她这回儿不就在我屋里头躺着打呼呢么。你这话问的，这是人该说的话嘛！”

哈哈哈。。。嗝！男人似乎是被自己的幽默感惊艳到了，顺带还被馒头给噎到了，忙不迭地从包里取水喝。

女人恶狠狠的盯着他。

这时，出站口的第一盏路灯“啪”的一声灭了，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直到整个车站笼罩在一片漆黑中。黑夜中只有男人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那颗开始发昏的脑袋，她等了许久，眼眶里积攒了新的一天的满满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宣泄。

男人停止了喝水，他也不说话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好了。

“你觉得，你是个好人么？”女人突然发问。

男人愣住了，心想：刚咽下去的馒头还没暖到胃里呢，怎么突然问我这么头疼的问题。

“我妈说，做好事可以，但是不要学雷锋，你没那个命。那你说我是不是好人？” 他耍了个小聪明。

女人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犹犹豫豫地又问到：“那你妈有没有教过你以后怎么去做一个好丈夫？”

连男人都觉得今天的她有点神经病了，想了半天，只好老实地说：“我不知道。我有想过最棘手的事情，我妈和我媳妇吵架，我琢磨了半天，还真不知道帮谁。”

女人又不说话了。

“可是我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父亲。”

他极其认真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摸黑把另一个馒头塞进了她手里，“饿的又不是你一个。”

她抬起了头，四周明明一片漆黑，可她分明感觉到他在同她对视着。空气开始燥热起来。

半晌，她突然咧开嘴笑了，带着哭腔微微的呵呵的笑，最后变成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笑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走吧。

她说。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