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17

《家人3》

 

和母亲的两世对话


“怎么样?”母亲坐在轮椅上问我,眼神中满是期待。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走到母亲身后,扶着母亲瘦骨嶙峋的肩膀,伏下身,贴着母亲的耳朵:“妈,我们不动手术了,回家。”

母亲沉默了几秒,挺直身,脸上竟然洋溢出笑意:“好,听大儿子的。我们回家,开开心心的,听天由命。”母亲的手抓紧了我的手腕,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向一个触不到底的黑洞。嘴唇干干,心在颤栗,双手麻麻,无力感袭遍全身。这种感觉至今在我写下这段文字时依然强烈地袭遍周身。

记不清这是母亲第几回住院了。40多岁后,母亲的心脏就出了问题,一直到2015年去世,二十多年,母亲经历了数次安装心脏起搏器的考验。父亲说,那时的起搏器必须在电池耗尽时重新打开胸腔换一个,每换一次就是一次大手术,可能就回不来了。

很是愧疚。作为儿子,我和弟弟根本就没有尽到子女的本份。每次母亲进手术室,父亲都是一个人把母亲抱上手术台,用他强壮宽厚的胸膛和臂膀安慰着紧张的母亲。

母亲走后,我经常会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我才慢慢意识到,我们都忽略了母亲的人生。在她走之前的20多年里,她的生活充满了病历和检查片子、充满了吃不完的药、充满了时时刻刻的危险。。。。。

79岁的母亲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心脏,最后时刻这颗心脏竟然长了粘液瘤,在心房内像绳球一样随血液流动而摆动,如一颗定时炸弹,举个手、迈个步、多说几句话都有可能爆炸。

高龄、长期心脏病的孱弱、手术必须的全麻、体外血液循环以及可能复发的种种。希望的袋子扎了个洞,一点一点的漏光了。我们不敢赌这一把了。久经沙场的老爸也不敢了,所以他把决定权和希望交给了我。

在放弃手术的声明上签下姓名,我的心一直是颤栗的。我满怀愧疚,我无地自容,我无所用处!我自私自利!!我是一个凶手!!!


牵挂是一种忧伤的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

母亲的白事委托给社区的一条龙服务,母亲要在家里躺1天,然后去殡仪馆火化。乡下的亲戚来了不少。我知母亲生前性子淡,不愿意麻烦人,所以她的白事也没有告知我的同学同事朋友。为此,我的一个同学还责怪我,说这个城市的习惯是要多多喊人来,走的人才不孤单。

晚饭时分,我让父亲和亲戚朋友们都去饭馆,我先守着。屋子里人一下子安静了;桌子上,蜡烛火摇曳着;墙上,母亲的微笑是黑白的;播放机,循环着《地藏经》,冰箱仍在沙沙地工作。看着无声无息睡在冰棺里的母亲,一层薄薄的玻璃区隔着阴阳两世,泪雾再一次蒙上了我的眼睛。

“妈,我想和您说会话。”

“辉啊,你说吧。”

“妈,我很内疚,我是不是应该让您动那个手术,您可能不会走的这么快。”

“孩子,不怪你,医生都说没有很大把握。”

“不是,妈,我是长子。你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是我太没用了,您一直病着,这么多年我就根本没帮上您。我实在不孝啊!”

“妈,这么多年,我只顾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意、自己的感觉。我没有好好地和您聊聊天,没有好好地陪您逛过商场,没有陪您去旅游,甚至都不记得您的生日。。。我真混蛋!”

“孩子,妈知道你忙,除了工作还有家、还有小孩。”妈,您总是这样说。

“妈,您知道吗?有些心里话我一直不好意思和您说。我给你们买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这种老小区的环境并不理想,但您高兴地说您已经很满足了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想安排您和老爸去养老院您也是开开心心地去看;您就是这样,对于儿子做的一切永远开开心心地接受。其实我知道,儿子哪有这么孝啊!如果我是个孝子,我就该记得您的生日、记得给你多买点您喜欢的花、喜欢的瓶瓶罐罐、喜欢的旅游。。。,原谅我,我都不十分清楚您到底喜欢什麽。”

“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们。”

“妈妈,我是这么想的。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

母亲下葬后,我和妻特意为母亲在上天竺法喜寺安了个牌位。希望母亲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病痛。

妈妈,如果可以,下辈子我还是您的儿子,好好地当个儿子。

后续

父亲脾气急躁,没啥兴趣爱好,只好两口酒。酒后更口没遮拦。母亲多有不悦。我心里多少因母亲的离去对父亲有些怨气,再加上平日里和父亲本身就没有几句话可讲;老妈走后,我才真正明白没有母亲的那种感觉:看到别人的母亲时候,心里总无故有个声音提醒我“你是个孤儿”。我就觉得没有了根。叶子落下来,只是飘着,无处着地。

母亲走后,父亲在他和母亲的房子里又待了三年,然后去了护理院。我去收拾他们的物品。母亲留下几大箱子的物品让我泪目,即使在度日如年的治病日子,母亲仍没有放弃她的爱好,收藏着喜欢的物件。虽然很多东西根本不值钱,但母亲仍珍爱如新地把他们托付给我。

父亲,只有一床横七竖八的衣物,一堆空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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