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
昨天你在信里说我像一棵大树。听你这么说,我还挺开心的。
我喜欢树,觉得树比人活得稳健,也懂得随遇而安,会顺应四时的变化而活。
春有花,秋有月,夏有风,冬有雪。这风花雪月的美,哪一样缺得了树的映衬。
诗曰:“月”挂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又由树叶的摇动,才知“风”的形状。
春天,树是“花”的旅店,到了冬天,树把房间清扫一空,等着“雪”来入住。
如此包容万物的树,自然活得自在长久。
你说起树,我就想起之前看的一部电影《Hello!树先生》。
我特别喜欢那部电影,倒不是因为它的故事,而是因为“树先生”这个人。
他是村里的二流子,整日游手好闲,被人看不起。而他的失败并不是他造成的,因他童年时亲眼目睹父亲在一棵树上吊死哥哥,留下了极大的阴影。随后他的人生就滑向一种自我放逐的状态。
于是他变得自卑,又忍不住清高,想要努力生活,又看不到出路。
就是那样游魂一样的状态,在村里四处闲逛,最终被绵里藏针的现实慢慢拖垮。
看到树先生,我想起从前的一个同学L君。他俩的状态像极了。
L君其貌不扬,衣着邋遢,身材瘦弱,在野蛮生长的校园里,自然成了同学们欺凌的对象。
时不时地挨几下打,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还爱哭,受委屈就一副孬样儿,更加剧了霸凌者的嚣张。
比挨打更甚的,是他慢慢成了男生们的“佣人”,每到晚自习的课间,零钱就如雪片般落在他的课桌上:
“L,给我带个汉堡!”
“L,给我买瓶水去。”
……
他抓起钱出门,不久后回来,因怕被老师发现,就把买来的零食通通揣进校服里,鼓着肚子进来。
印象中,他实在受不住时也喊骂过几次,但很快就收了哭声,无奈地笑笑,给欺负他的人也给自己留下可以全身而退的台阶。
那时,我是为数不多的会和他谈心的人。
因放学顺路,我俩有不少独处的时间。慢慢熟了,也知道了他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他跟我讲,他的父亲在他很小时候就去世了。他对父亲的记忆很少,只记得一个风雪天,他父亲骑车带着他赶夜路,他靠在父亲背后的那股温暖,至今都很难忘。
而他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就得了精神病,整日疯疯癫癫的。
他从很小就学会做饭、做家务、照顾母亲、还要忍受母亲突如其来的发狂。
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态度淡然,就像说起每家每户都在过的生活。
自那次谈心后,我在学校再看见他的时候,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感觉。
然而生活依然在继续,他还是那个在受了委屈之后傻傻笑笑的人,他还在晚自习前帮大家买东西,直到毕业。
毕业后我们断了联系,再见面已是几年后。
我在路边等公交车,突然听见有人喊我,我四处张望,看见L君正坐在驶来的公交车上向我招手。
那是一辆我们从前上下学一起坐过无数次的公交车。而此刻,我仍是乘客,他已做了售票员。
等他下班,随他去了现在的住处,位于一个即将拆迁的大杂院里,一间简陋的房子。
外面看,门上、窗上、墙上满是岁月打磨的痕迹。
进去看,狭小的空间里,摆着一张床,一对沙发,一张电脑桌。
打开电脑,光驱转起来,自动播放出“爱情动作片”。他赶紧取出光盘,有点害羞地跟我说,“大家都是男人,别笑我。”
之后我们闲聊起来,得知他的母亲已经去世。现在的他虽然过得不富裕,但感觉特别自由。
聊到最后,他突然和我说起,“你知道吗?我们俩永远没办法成为朋友,因为我们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人。”
我打着哈哈,不知怎么回应。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此后我又坐过很多次那辆公交车,却没再见过他。
那天听一个电台节目,里面的主播聊起《Hello!树先生》。
他说他有个发小,特别像树先生,活得很委屈,总受人欺负,但一切又不能怪他,只能怪命运不济。
有一次,那个发小喝醉后给他打来电话,对他说,“你知道吗?我和你之间一直隔着一堵墙,每次我想和你说话都得努力地跳起来,可是每次都是话没说完,我就落地了。”
听到这话,我又想起了L君。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人和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不同。
我只希望他能像他说的那样,过得自由一些,再没有人无端的打扰。
阿心,你之前说我像一棵树,本来这封信是要写写你在我心中像什么的,不想写着写着就掉到回忆里了。
那么下封信,我会写写你在我心中像什么。
你猜是什么呢?
子戈
11月7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