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天边刚露出一点鱼肚白,绯红的染料便晕开了半边天。昨夜还十分冰冷的月华,现在尽数敛去,只留着一轮乳白色的圆盘,孤零零的悬着,并且终也隐入蓝天。
Sing打开屋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让清晨的凉气舒缓一下自己的肿胀的双眼。从他家可以看到“南山”,这个时候,它似乎还未睡醒,被青灰色的烟雾团团缠绕着,起起伏伏的趴在大地上。
“只有阳光和鸟儿才能让大山活过来,现在的它就只是一座山。”,Sing喃喃自语道。
昨夜母亲的面孔,仍清晰的浮在眼前,可是越清晰,Sing就越不能接受母亲已经去世的现实。“她看着就像睡着了,那么安静的脸,怎么都想不通她怎么会死了呢?”,Sing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数周来他一直守着母亲,生怕一眨眼,床上的人就再也不会同他微笑。可是,对于将死之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亲人拼死的挽留了。
他绕着家里的训练场慢慢跑着,渐渐的,心脏跳动的加速让他产生了兴奋的错觉,甚至看着围栏外的牧草也生出了一种羞愧的愉悦的心情。
Sing的父亲John是全国出名的农产品供应商,他家的农场占地千亩,在农场上你可以看到你所能想到的任何农产品。John白手起家,靠着自己勤奋的双手和机灵的脑袋不仅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更是赢得了当地人的尊敬。他的私人府邸装饰的像皇宫一样金碧辉煌,对于家里所能看见的一切什物子要求全部用金器代替。说来也奇怪,他自己虽然是个白丁,但是对高科技的东西却有着狂热的喜爱,经常不惜巨资资助当地农业研究院的研究,而作为对他慷慨的回报,研究院也会给他回赠一些珍贵的杂交种子。另外,由于深知自己知识上的匮乏,John时刻不敢松懈儿子的学业,让他上贵族中学,请名师到自己家里为他授课。Sing也算不负他老子的期望,每年都可以拿到学校的优秀学生奖。
John在生意场上的野心勃勃显然延续到了对儿子的培养上。他不满足儿子只是做个“死读书的”,从Sing懂事时起就带着他熟悉农场的上下运营,日常的体能训练也是从未中断,John有句话常挂在嘴边:天老子给你两条腿可不是跳花舞的,跑不过别人干脆把中间的疙瘩给切了!
John最喜欢的时光就是忙活了一整天后和妻子Jane一块躺在床上,俩人憧憬着儿子接下他的担子后好享受天伦之乐。但是所有的规划都被他媳妇的一场恶疾给打破了:她起先只是胃疼,两人都以为是普通的胃炎,吃些药片就算治过了病,再加上正赶上农忙时期就给忽视了。但是直到某一天的清晨,Jane开始呕血他才发现妻子不知从何时起丰腴的身材竟缩成了瘦小的模样,后知后觉过赶快找医生来看,大夫盯着检验单直摇头,他把一堆钞票搬过来逼迫大夫答应把Jane的病给治好,医生眼再红也不敢答应这事,只是说可以尽量延长她妻子的生命,John一听这话,就直接把医生给轰了出去。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南山上住了一个老道是钟馗转世,能治百病,经他一作法,病人体内的什么恶鬼凶煞都被驱走了,那病自然也就好了。他一拍大腿就决定独自进深山里寻那老道,Sing深知自己的父亲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情不做完是不会罢休的,但是又担心他已经年龄大了再去冒险恐怕会出意外,便主动要求随父亲一块前往。终于在父子俩重金的真诚相赠下,老道热泪盈眶的收下,拍着胸脯保证如果捉不住那缠着贵夫人的恶鬼,就甘心把自己的头割下来喂饿死鬼!John一听,黄浊的眼睛这么多天头一次出现了光亮。
道士把家里布成一个祭坛,挥着一把铁剑在院子里耍来耍去,仿佛真的在同恶鬼撕搏,嘴里还念念有词,随着一阵阴风吹过仰天大叫:“小鬼哪里逃!”,掂着剑就冲了出去。但过了很久也没见道士回来,估计是魔高一丈把那瘦老头给一口吞掉了罢…
Jane躺在床上已是气若游丝,她挣扎着去够摆在床头的大学通知书,轻抚着上面Sing的名字,眼里闪现出希望所带来的晶亮。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就让女仆把父子俩喊到床边。
Sing碍着父亲在身边坐着,强忍着泪水听母亲低唤自己的名字。
“儿啊,你要照顾好你父亲,他可是个老小孩儿。”歇息了一阵又接着说:“你是他一辈子的骄傲,替…我…爱他…”
John拥着断气的妻子,手不住的乱颤,眼泪簌簌的往下落,Sing也扑到父母身上嚎啕大哭。院里女主人养的木槿花仍簇拥着盛开,蜜蜂们绕着粉艳的花瓣嗡嗡作响。上帝之手如此奇妙,给人们一夜叶落的同时又带来花朵的绽放,生命的大循环里,生或死也许就是一个模样。
Sing的五千米长跑结束后,他慢慢走上一个小土坡,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上来了,草间上还垂着着一颗晶莹的露珠,一只瓢虫在草叶上安静的爬来爬去,可是清晨的朝气丝毫没有提起他的精气神,他似乎没看到地上湿漉漉的露水,重重的坐在地上。
“今天不是该去上学了吗?怎么还在外面晃悠。”Sing一扭头,看见父亲扶着腰站在半坡上。
他嗫喏着开口:“父亲,过两天再走也行的。”,John哼吃哼吃的爬上来,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哼!今天就给我走!你现在是个大男人了,别老像个姑娘家家一样!”
Sing小声的反抗:“可是母亲刚去世,我想再守着她几天…”
John看见儿子竟然敢不听他这个作老子的话,手啪的就拍到了儿子头上,“呵!你娘死了就死了,你在那守着她还能坐起来?像我在你这个年纪,都不知道在外面闯荡多少年了,你还想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赖着我几年?”
Sing早就习惯父亲的责骂,只是低着头静静的听着,但是想到母亲的遗言,又觉得好笑:我在他眼里这么一钱不值,可能是他的骄傲吗?
Sing等他终于骂完了,准备默默的走开,但却又被John叫住,他以为父亲的气还没有消,先深吸了一口气,“你站着,我送给你样东西。”,他诧异的看着父亲,在记忆里,父亲几乎没送过他礼物,他总说送礼物是娘们才会做的事情。
他把手掌摊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躺在他的手心。“这个是我和你母亲结婚时,我送给她的一个信物…你们年轻人说是婚戒是吗?”Sing差点没憋住笑:这个黑乎乎的东西确定是 戒指?
“既然你母亲走了,我就把这个交到你手里,将来遇到心仪的女孩子就送给她。”,John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假如那个女孩子接受了这个戒指,并且愿意把它作为自己的婚戒,她过门以后我就把这半个农场都送给她。”
Sing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精明的父亲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大方了,就把自己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
John呵呵笑着,眼神变的温柔起来,“我跟你说下跟你母亲认识的事情吧,我当时还是个特别穷的一个穷小子,家里的房顶啊还是用草料铺的,我向你娘求亲的时候就拿了这个铁环环,她二话没说收下就跟我回家了,哎,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可是,她怎么就走了呢…”,说到这里,John竟然像个跟母亲走散的小孩子一样的蹲在地上呜呜的哭,这一哭把Sing给弄的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哄还是不该哄,所幸John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起来抹抹脸故作严肃的训斥儿子:“能跟你过苦日子的姑娘,哪怕拼了你的命也要给她撑起一个暖和和的家!只要她要对你实心实意,只要你过的幸福,别说这半个农场,都我所有的财产都给你们也没啥!”
John觉得自己今天太矫情,脸拉的更长了。“愣什么愣,东西也给你了,Lulu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忙的很,就不送你了。”说完背着手头也不回的往家走。
戒指已经有些温热,暖暖的搁在他的手心里,他把它贴在自己心脏的地方,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温度:妈妈,希望可以像父亲那么幸运,遇见那么好的你。
临走前,Sing拥抱了他家所有的工人,这些农夫农妇们很喜爱他们这位少爷,每一个人都说从没见过一个公子哥像Sing那样跟他们一样挽着袖子下地插苗,给牛喂草。遇到大暴雪把农场的牛啊马啊羊啊都给吹散了,当时还很小的Sing就会跟在John老爷身后,带着一群猎狗四处搜寻。
“Ant阿姨,Lulu,Betty,别再哭了,我假期时不跟着浪荡,还会回来的。”Sing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些女人的眼泪,她们虽然都是些女仆,但是她们也是除了母亲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人。
曾经他想急切的逃离这个家,但是当他真的要踏步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再见两个字真的好沉重。
他向大家深深的鞠躬,“拜托大家替我照顾好我的父亲!”。
“我们记着呢,少爷放心上学去吧。”
“是啊,去了照顾好自己,一日三餐按时吃。”…
女人们都哭成了一片,却还是抽泣着帮他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抬上了等待已久的汽车。
汽车在快要转第一个弯的时候,从家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枪声。Sing侧耳听了一会儿,脸上的喜色再也掩饰不住了。
是他的父亲用猎枪打出了一串专属于父子俩的密码:小的时候,一次跟父亲一块出去打猎,父亲突然对着天空打了几下空枪,他歪着小脑袋问父亲在干什么,父亲笑着对小Sing说:“我刚才用枪声打出了一句话。”,他伸出手指头,仿佛在说一个国家机密,“你记好喽,大拇指代表爸爸也就是数字1,妈妈是最灵活的食指也是数字1。”
“爸爸,那我呢?”
“小小Sing是全部,也就是数字5。现在,我、你妈妈,小小Sing三个人是数字3,就是'爱’的意思。”
小Sing数着手指数数,兴高采烈的蹦来蹦去,“爸爸,爸爸,我知道你刚才打的几声是什么意思了。”,“就是'爸爸妈妈爱小Sing'啊!”
父亲刚才也是打出了十下:1-1-3-5。
在颠簸前进的汽车上,Sing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写下了一句话:
2008年9月1日 晴
5-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