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音容空有泪：母亲周年忌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拘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吴天罔极。

                  ——诗经

4.24日早6点，我还没睡醒。突然手机震动：“你和姐夫赶紧收拾去养老院，爸昏迷抽搐！”妹妹的声音像晴天霹雳，我傻住一瞬，又清醒了，天，老爹已经88岁，对于这一天，我尽管早就有思想准备了，可还是太突然。

跳起床，叫醒先生，迅速洗脸吃饭拿俩人每天吃的药以及洗漱用品，做好去医院陪床的准备。风风火火出门打车，一路上七上八下，心急如焚。去哪家医院？如果……怎么办？如果……怎么处理？我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处理经验，慌得要命。车还没出本地，妹妹又来电话：“姐，姐夫，你们返回吧，老爸已经清醒了。养老院不让家属进去探视。”虚惊一场，老爹又躲过一劫。

        回家后我读到妹妹的微信记录：“今晨6点40分，我还在昏睡中，接到养老院同事的电话，告知老爸在洗脸时突然抽搐，持续大概三分钟左右，然后昏迷……走到半路，院里发来视频，老爸清醒过来了，做了能做的检查，各项体征都正常。疫情期间，我们还是决定先留他在养老院观察。”

      老爸躲过一劫，我从极度紧张和慌乱中突然解脱，顿时觉得天高云淡，阳光明媚，整个世界神采奕奕了，我高兴地想要大喊大叫。一个强烈预感突然浮起。老妈于4.25去世一周年。老爸于4.24大发作，时间如此凑巧吗？还是冥冥中的因缘？去年此时同样时间，老妈去世前念叨老爸，老爸在家又哭又说一夜未眠。保姆姨非常奇怪地告诉我们：“你爸平常从来没有这样过。原来是因为你妈！”众人恍然大悟。

      追溯前缘，我老爸有对生死感知的“特异功能”。这辈子出现过多次，每逢关系特别近的亲人遇到极大危险和去世，他都会俩耳烧得滚烫。从前的年代通讯不便，没有电话，更无手机，一封信也走个把月。福建和印尼的几位长辈亲人去世，父亲耳朵滚热，然后马上开始写信询问家中怎么了？我大一在北京煤气中毒昏迷被送到医院急救，我老爸在家里同样耳朵滚热，写信问我怎么了？我住地的隔壁半夜失火，浓烟封住巷口，差点危及性命，老爸又写信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事情了？因为他耳朵又一次滚热。而他从小就知道，一旦自己耳朵滚热，就有危及生命的重大事情发生了。最奇异的莫过于他说过多次的童年与去世的祖父相遇的那次。当时他上小学二年级，祖父刚刚去世，他独自在屋里点着油灯写作业，忽然感觉耳朵发热，传来祖父亲切叫他名字的声音……父亲每次说起他的耳朵突然发热的奇遇，都觉得不可思议。

      老爸失智十年，逐渐不能说清楚话了。今年老妈去世的一周年祭日，他在养老院又发生了强烈反应。我前思后想，只好这样解释，只能这样解释，也愿意这样解释：“他们俩是共同生活了半辈子的老夫妻了，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去年此时老妈在去ICU病房之前一天，发高烧整夜，已经极度虚弱了，天亮烧退，亲人们来看她，说了很清楚的一句话是：“那个老的咋样了？”她谁都没问，只问我老爸。

      今天是母亲的去世一周年祭日。我曾梦见母亲执意去终南山念佛修行。母亲，母亲，一生极苦极难的母亲！我真希望母亲已经超脱此生的苦愁，变得豁达，学会了放下。我梦里见过的母亲，常常是这样的。

      我写了多篇关于母亲的散文，多数她已经读过，她曾经俩眼放光的问我：“能不能出版？”我这个笨蛋，居然说暂时还不能。的确，这又需要集体操作，就像赶在父亲还能认字的时候给他印刷了自传。我当时为什么不急急忙忙想办法去尽快实现呢？我被遗传长寿的理论给骗了，以为一定是父亲先走，母亲后走，他们俩差8岁。母亲一定能像我姥姥和大姨一样高寿，我还有时间继续写，让她再等等，等我去老房子里找到她多年的老照片，就可以做一本她想要的自传。事实却不是这样。永远没有这个可能了。现在我依旧在写她，写她大悲大苦的一生，想要告诉后来的子孙，她曾经是这样一位母亲，她没有白白来过这个世界。

      因为母亲，我相信有来世。母亲在我梦里，多次出现的，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母亲，她含笑，宽容，优雅。她穿得很雅致，写着毛笔字，读着她喜欢的诗词，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享受生命，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202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