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寂寞金面佛,长寄人间雪满头

许多年前的夏天,他和她,头碰头躺在校园的草地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眯着眼睛看天上的云,闲闲地飘来又飘去。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疯疯癫癫的傻话,就像正午阳光下两只懒洋洋的菜青虫,哎呀,青梅竹马,等我们长大变成菜粉蝶,我们就成亲吧;


有时也会拿腔作调煞有介事,摆出最新流行港片里的古惑仔造型,世界多残酷江湖多风波,让咱们歃血为盟结为同伙养儿育女行走江湖,消灭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抑或是像两只来历不明的流浪猫,深夜蹲伏在教学楼的楼顶上,耳鬓厮磨叽里咕噜四眼晶莹亮如晨星,到后来恨不能似座头鲸低吟呼唤,把体液交换。


一辈子在一起?嗯,在一起。


他们像春天刚刚发芽的嫩叶,等待着盛夏的来临,好结出美好的果实。那时尘世中的苦难和折磨尚未到来,少年人眼中的一辈子,好像伸手就能够得着。


为了承诺中的一辈子,哪怕是他和她四年之后天各一方,他还是不辞艰辛去排除万难,求爷爷告奶奶给她找好职位,又几次三番南下,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力战群雄赢得未来丈母娘的芳心,答应把宝贝独生女远嫁千里之外的北京。


菜青虫变成了菜粉蝶,即将成亲;流浪猫变身家猫,叽里咕噜耳鬓厮磨;座头鲸浅吟低唤,把体液交换;古惑仔金盆洗手,将要生育百子千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在一起一辈子?嗯,一辈子。


也许天长地久可以换一种注解,只要你一生中有那么一刻,一心一意地爱过一个人,那一刻也就是永恒;只要你一生中有那么一段路,有一个人与你互相扶持,共御风雨,那一段也就胜过许多人的一辈子了。


千金小姐南兰为金面佛苗人凤吸出大腿上的毒液,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许的也是一辈子,可是谁能料到,半路杀出个田归农。爱不很单纯,它是妖怪,多变,有着表情丰富善于沉醉和诱惑的脸,使得我们在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会爱上另一个人。


泡妞界祖师王婆教育西门大官人说:单单看到自己跟武大郎的竞争优势是不行的,把金莲抢到手需要的是“潘驴邓小闲”。


这五个字可是追女人的箴言,田归农深得其精髓,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面佛苗人凤却一样不占,养尊处优的官家千金小姐追求的是小资情调,要的是花前月下甜言蜜语,渴望被妥善安放细心保存;而闯荡江湖的苗大侠却痴迷于武术,想要和心上人一起纵横江湖快意恩仇。


盖世英雄铁骨铮铮,却留不住一个女人,南兰终于抛夫弃女,和田归农私奔。


菜青虫还未等到化蝶成亲,世界就变了颜色,他去外地上半年专案组回来,她就已经不是那个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养育百子千孙的另一半了。她爱上了别人,背叛了盟约,要和他拆伙。


世界多残酷,江湖多风波,天长地久有没有?武侠小说里,神秘的蛊术中有一类叫做情蛊,一旦情变,蛊就发作,当事人会死得很难看。最狠也最绝的一种,是下蛊人连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以命赌情——情变之日,即是蛊发之际,双双毙命之时。


他打了她一耳光,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打人,未曾想打的却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一个穷工人,能给你什么?你看上他哪一点?床上比我厉害?”


她白皙的脸颊立时现出五道红指印,她咬着牙,一言不发。


他知她向来如此,外表柔弱,骨子里却犟似驴,他的心被生生扯出胸膛,朝天望了许久,“你妈把你交给我,我要对你负责任。跟他断干净,过去的我全当没发生过,咱们从头来过。”他的声音闷闷的,有浓浓的鼻音,铁汉也会哭吗?


苗大侠怀抱幼女,雨夜追至商家堡,想以弱女唤回爱人心,却终究未能等到她回头再瞧女儿一眼,她的背心没一点儿颤抖,连衣衫也没一点儿摆动。他只看到妻子瞧着田归农微微笑,眼光中露出温柔的款款深情,那个男人不仅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身体,也钻进了她的心。


女人爱你时是水,不爱你时是冰。


她从他家搬出来,只带了一年前从苏州带到北京来的那只箱子,留给他一条短信: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半年后,他接到她的婚讯。


轻飘飘的圆月越来越坚硬,成为银白锋利的月亮。而这银白的月亮又越来越凝重、深沉,又大又圆,光芒暗淡,长夜缓慢有力地推上来,地球转过身去,黑暗的水注满世界的水杯。


永夜,死寂漆黑的永夜。


苗大侠一腔深情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为女儿取名苗若兰,将女儿养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那是他心爱的女人的模样。


他呢,依旧每年南下苏州,看望她的母亲,老太太问他为什么分手,他只说是性格不合。不剧透,是我能给的最后的温柔。


最是寂寞金面佛,长寄人间雪满头。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如今,当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总会在泪眼婆娑中忆起昔日梦里的江湖。彼时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而此时只有茫茫风雪中被吹走的青春年华和吹不走的侠骨柔情。


那是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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