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中)

九年前,在鸿德五金厂里第一次见到壮壮的妈妈时,我的心血都澎湃起来了。那时候年轻气盛,很冲动。第一次见面的当天,我就向壮壮妈表白了。当时胆大,也没有什么情调,走到她面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后,就说我喜欢你。壮壮妈和她两个闺密在一起,她当时吓了一跳,之后就对我骂了一句“神经病”。倒是她的两个闺密偷偷地笑着。她朝她的闺密们佯装挥着拳。

记得第一次和壮壮妈约会的地方是一个公园里,她居然还是拉了那两个闺密一起来,也许她还是以为我是个坏人吧。那天,我们玩得很开心,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公园里划船,她的两个闺密有意把她推到我旁边坐着。后来,我们又去游乐场里去玩,坐海盗船时,她吓哭了,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而她的两个闺密却在大声地开心地尖叫着。

第二回约她时,她还想拉她的闺密们一起来,但是那两个闺密却死活不来了,她们说,当一回电灯泡就够了。我依旧带她去划船,划到湖中央时,她又抱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那一刻,我想那就是我人生中的幸福巅峰。

医生,快救救我的小孩。

我抱着两岁的壮壮,深夜两点来到医院,见到值班医生那一刻,我就像见到菩萨一样,我哀求着,求他们救救我的壮壮。

医生问我,小孩子怎么了?

我说,小孩子白天一直在哭,我们去诊所拿了感冒药,后来没哭了。但是,上半夜,小孩子发烧了,烧得烫手,我们叫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小孩。

医生用手翻了翻壮壮紧闭的眼皮,用医用电筒照了照壮壮的眼睛,之后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壮壮的心跳,说,孩子现在重度昏迷了。而且孩子还烧得厉害。我现在就开药,先去打一针退烧药,然后再去输液。

壮壮妈一直流着泪,她不停地叫着壮壮的名字。我们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一宿,我们都不敢睡,直到凌晨五点多,壮壮才醒了过来。见壮壮醒了,我们开心得不得了,找到那位医生千恩万谢时,医生却脸露难色。我看出来了,问,医生,怎么了?

医生说,小孩子烧得太厉害了,可能伤到了大脑。

我和壮壮妈都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以后小孩子的智力可能会受到影响。你们把他送医送得太迟了。

真是晴天霹雳,却恰恰霹到了我。我和壮壮妈是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医生见我们都吓傻了,说,当然,我说是小孩子的智力可能会受到影响。如果情况乐观的话,影响不会太大的。你们也别太担心了,只要照顾好他,情况可能会好转的。

在出院后,壮壮妈一直不与我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叫着壮壮的名字。我的心情糟糕透顶了。我努力安慰自己,说,那医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百分百地确诊出来的。也许是他误判了。

壮壮快满四岁了,但是他还是不会说话,连爸妈都不喊。我们绷着了两年的弦还是断了。壮壮妈开始还心疼壮壮,后来,她变了,她好像是心死了一般,开始对壮壮大吼大叫,开始对壮壮拳打脚踢了。

我骂她,壮壮是你亲生的,你这样打他不心疼吗?

每次打完了壮壮后,她又抱着壮壮哭了。每看一次这样的场景,我的心就像被凌迟了一回。

壮壮妈跑的前半年,我就听到了风声,她去见了一个网友,开了房。一个男人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却不敢出半点声,实在是太懦弱了。可是,谁会知道,这个男人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和他老婆吵架了,跑了,那么生病的小孩子怎么办呢?

然而,壮壮妈还是跑了,那天,从工厂回来,房间里的门却是锁着的,我以为她带着壮壮去买菜了,可是,当我打开房门时,却发现壮壮被一条布绳拴着,布绳的另一头则拴在了铁床脚上。我问壮壮,妈妈呢?而壮壮用呆呆的眼光看着我笑,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而我仿佛明白了这一切。壮壮妈的电话关机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了。

壮壮妈跑了两年后,我才从那悲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想我是不会再爱上哪个女人了。然而,没想到,这个名叫严小欣的女人,我居然对她有着当初见到壮壮妈时的感觉。

第一回见到欣姐后的第五天,夜里十点多,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欣姐打来的。她的语速急促,说,大兄弟,可不可以带我们去趟医院。我问,怎么了?她说,现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大兄弟,麻烦你快来,好吗?

我看了看壮壮,他睡着了,我锁上门,骑车去了北山村。到了他们那里,见到欣姐,她正扶着她儿子的额头。我问怎么了?欣姐说,这小子刚才下班后和同事不知怎么打起来了,他的额头被划了一个口子,流了很多血。

我说,快点上来,我送你们去医院。

到了医院,挂号时,欣姐尴尬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大兄弟,刚才走得急,忘记带钱了,可不可以先在你那里借点钱?

我说,没事,出门在外,谁都会遇到难处的,你要多少?

她说,三百。

我掏出钱,说,拿五百去吧,万一不够,医院里不管进哪个房间,都是会花大钱的。

她连说了两句谢谢。我看着她的样子,又怦然心动了。

他儿子的形象十分非主流,爆炸头,橘黄红的头发,非常悖逆传统的审美观。那晚九点半下班时,他和同事聊一个女明星三嫁侍四夫的事,聊得一言不合了,就打起来了,他狠狠地打了对方一拳,对方被打急了,顺手拿着一个棍子朝他打去,正恰打在他的头上,他本能地向旁边闪躲,没闪躲了,挨了一棍,棍端刚好划过他的头皮,一道口子就被划了出来,鲜血也就直接冒了出来。对方一见伤人了,也吓懵了,当即就被带到了厂里的安保室里。

欣姐见儿子的头不停地流血,所以就连忙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送他们去医院。见到欣姐的儿子,我居然也想起了十几年前,我还年轻气盛的那会儿,那时的我,也与别人打过架,同样,要么是自己流了血,要么是别人流了血。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亲人,自己被打流了血后,就直接跑到小诊所里,叫医生胡乱包扎一下就可以了,只要不发炎落下病根就行。

欣姐儿子的头缝了十几针,之后,我又把他们送回了北山村。一路上,欣姐轻言细语地说了她儿子几句,但他儿子并不领教,说,我知道了,你烦不烦。之后,欣姐便不再说他了。

送他们回到他们的出租房门外时,欣姐又对我说感谢。我说不用了,欣姐。我借着不远处一家超市门口的一束灯光,看了看她的眼神,那么美,我真想吻上去。

再次接到欣姐电话的时候是早上,欣姐在电话里又急切地说,大兄弟,送我去一趟车站行吗?

我以为她要离开这座海浜城市了,问,你要回老家了吗?

她说,不是,我儿子他昨晚没回厂,打电话也不接。今早,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我不想在这里干了,离开这里,去广州,那里有我的一个好朋友。你就别去广州找我了。

我送欣姐到了车站,陪着她一起找她的儿子,可是,找了市里两个车站,都没有发现她儿子。

欣姐找累了,说,算了,不找了,他翅膀硬了,要独自飞了。

我安慰她说,欣姐,你儿子已经是大人了,有他自己的想法,现在他可能是把你对他的关心当成了束缚,不过,将来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你对他的爱的。

在回北山村的路上,欣姐居然把脸靠在我的背上,也不说话。把她送回家去后,我叫她别想太多了。她点了点头,之后,她打开门,进去后就关上了门。之后,我仿佛听到了她的哭声。

欣姐儿子走了大概一周后吧,一天夜里,已经十二点了,我已经睡着了,突然又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我一看手机来电号码,还是欣姐打来的。我心想,这么晚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欣姐说,大兄弟,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电话吵你。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我胃痛病犯了,胃痛得厉害,你可不可以帮我拿几片止痛药来。

我说,欣姐,我马上来。

夜里十二点,好多药店都已关了门,我把一个经常去为壮壮拿药的诊所里的医生硬是从床上叫了起来,请他帮我开一些治胃痛的药,那是位老医生,很有医德,没有半点抱怨。

到了欣姐家,她打开门时,我看到她痛得满脸是汗。我说,欣姐,这是治胃痛的药,你快把它吃了吧。

欣姐忍着胃痛,说着感谢的话,我说,不用客气。

看着欣姐吃完药后,我说,欣姐,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欣姐叫住我,说,大兄弟,陪我聊聊天,好吗?

我看着她,心怦怦地跳着。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欣姐那动人的眼神盯着我,我也盯着她,突然,干柴烈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燃得那么旺盛。

欣姐在她儿子以前呆过的那个厂里面做包装工,一个月的工资就两千多吧。我们开始亲切地交往着。我仿佛找到了我的第二春。

下午跑摩的回来,已经是五点多了。快到家时,我远远地看到了她站在了家门口。

我问,你怎么来了?

她说,我想你了。我还一次都没有来过你的家。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她说,我打听的。

我拿出钥匙来打开门,她也跟着进来了。

我说,家里很乱。

壮壮还盯着电视,见有陌生人进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欣姐看。

我又说,没办法,我去跑摩的时,只能把壮壮锁在家里面。

她朝壮壮走去,壮壮的表情有一些害怕,但还是对着她笑。我说,壮壮,别怕,这是阿姨。

她蹲在壮壮面前,叫壮壮的名字,壮壮没有回答。

我说,壮壮不会说话,两岁时发高烧,一直都没有说话了,只是叫爸。

欣姐看着壮壮那张有些脏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我猜不到她当时是什么心情,片刻后,她带着哭音说,壮壮真可怜。以后就让我和你一起照顾壮壮吧。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让我感动的话来,我以为她会逃避的。我一下子在壮壮面前抱住了她,我觉得,她比壮壮的妈更好。

前些年,我有向她提起过办结婚证的事,她说,反正我是你的人了,我们也一起生活那么久了,扯不扯结婚证都无所谓。

其实,严格来说,那些年,我们并没有住在一起,她还是住在北山村,我还是住在南山村,距离不远,谁招呼一声,对方就会很快赶到。那些年,她隔两三天就会来为壮壮和我洗衣服,我觉得,她这样做,已经足足表明她对我的爱了。

去年,一个男的给我打电话,说,严小欣是他老婆,叫我不要去骚扰她了。那个时候,我的脚已被摔残了,养了半年的伤,之后就不能跑摩的了。也就是从出了车祸的时候起,我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能够明白到,那半年,她是抱着勉强的态度来照顾我和壮壮的。

壮壮还得养活,我必须要做事,后来,就决定拾荒了。为了有地方放暂时没卖出去的回收的废品,我搬离了之前的租房,换到了一个条件更差的出租房里。壮壮根本就没感知到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他还是活在他的世界里。

接了那个男人的电话,我也没再给严小欣打电话。再去找她时,她并没有做出非得赶我的举动来。只是,她对我的态度很冷漠很冷漠了。她也不再让我与她亲热了。她说,孙兄弟,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

我没有作答,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她房间里去坐一会儿。就是实在太想她了,听她对我抱怨几句,也心满意足。

而她再也不来我这里了,也不来看壮壮,对于她在我和壮壮的生活中消失的事,壮壮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有时候,我也在想,哪一天,如果我也消失了,他是不是也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又坐了好久好久的车,终于,我被爸带着,来到了一个非常而陌生而繁华的城市里。

爸按了门铃,不几秒,门就打开,一个看起来比爸年轻很多岁的叔叔为我们开了门,那个叔叔一见到我爸,就开心得不得了,看爸的样子,他也很激动。

叔叔的房子好大好漂亮,房间里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叔叔让我们坐在一个名叫沙发的东西上,那种东西软软的,比床还舒服。最让我惊奇的是,叔叔家的电视好大,比我们家的电视大了很多很多。

叔叔让我们进去后,就对我爸说,兄弟,你说今天要来,我专门在家等你。

我爸又激动地笑了笑,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认了你这个兄弟。

叔叔说,兄弟,我也是。今天,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个一醉方休。

叔叔正和我爸说着话,一个打扮得非常好看的女人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那个女人见到我们,脸上露出了礼貌性地笑。

叔叔说,兄弟,这是我的老婆李惠。老婆,这是我有好多年都没有见面的最好的兄弟。

阿姨对我爸说,你就是孙扁吧,程洪经常就向我提起你,他说你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当年,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爸说,当年的那些事不足挂齿,程洪也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的兄弟。

叔叔说,李惠,快去买些好菜,我要与我的兄弟好好喝一杯。

我爸说,兄弟,别那么客气。如果就像当年,一碟花生,一瓶酒,就最好了。

叔叔说,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我们还是学生,没什么钱,只能花生就老白干,现在我如果再让你喝老白干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阿姨去买菜了,但我还是听到另一个房间里有什么声音传出来。像电视声音。

叔叔看着我说,这一定是壮壮吧。

我没有回答他,我想说也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出来话,以前,很多小孩子嘲笑我是哑巴,可是我并不是很清楚哑巴是什么意思。

我爸每次听到别人提到我时,他的神情都很特别,他对叔叔说,他两岁时,生了病,落下了病根,现在不会说话,只会叫爸。

叔叔一听,表情也附合着我爸的神情,沉重而严肃起来。他说,壮壮有去看医生吗?

我爸说,这些年我一直带他四处求医,没什么效果,渐渐的,我也就认命了,也许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来偿还吧。

叔叔说,兄弟,别这样想,人生在世,就没有一帆风顺的路。当上天为你关上一扇门时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我爸没有接叔叔这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叔叔朝发出声音的那个房间里喊道,泰敏,出来见叔叔和哥哥。

一个小孩子声音在那个房间里说,不要,我正在打游戏。

叔叔说,这孩子被惯坏了。哦,壮壮有在读书吗?

读了一年幼儿园,就没读了。我爸说。

叔叔问,壮壮他现在具体是一个什么症状?

我爸回答,医生说,语言障碍,自闭,智力也有点问题。

阿姨从外面回来了,开始张罗饭菜。那房间里的小孩子还是没有出来。我很想去看看那房间里发出声音的是什么东西,真的很想,可是又不敢。

我爸和叔叔一直聊着天,不久,阿姨就张罗了饭菜,她叫我们上饭桌。他们家的饭桌很光洁,可以映出人脸来。我盯着那映着我的脸的桌面,思索着那桌面是什么做的,好神奇。

阿姨解开做饭时的围裙,进了那个房间里,终于,那房间里响着的声音终于停了。一个长得和电视里面的小孩子一样好看的小男孩出来了。

我朝他看着,他看见了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朝他笑,但是,我还是朝他笑了。

他看见我的笑,好像不高兴,朝我说,你是哪个?你傻笑啥子?

他说的是重庆话吧,我猜,但是,我还是朝他笑着。

叔叔拿出了一瓶酒,两个很大的杯子,他开始给我爸倒酒。他边倒酒边说,兄弟,不要客气,来,吃菜。

我朝桌子上的一盘卤鸡肉盯着,阿姨用筷子给我夹了一块鸡腿,说,壮壮,来,吃鸡腿。

我心里好高兴,伸出双手,拿着油腻腻的鸡腿就啃了起来。突然,我的左手腕一痛,坐在我左边的那个小男孩用筷子狠狠地敲了我的手,我又看着他,边对他笑边想着他为什么打我的手,我想,是不是在他们家吃鸡腿只能用一只手?

叔叔朝小男孩说,不准打哥哥。

小男孩朝叔叔吼道,他吃我的鸡腿。

突然,我右边的手腕又痛了,坐在右边的爸用手掌也狠狠地打我了的手。他对我骂道,不准用手拿着吃。

我看了看,心想,以前吃鸡肉不是一直拿着吃吗?

叔叔连忙对我爸说,不要紧,不要打孩子,壮壮爱这样吃就这样吃。

叔叔和我爸开始喝酒,他们开始聊起了他们的小时候。

叔叔说,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老了。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读初中那会儿,我们一起玩耍,一起去下河洗澡,有一回,我游着游着,脚抽筋了,要不是你把我救上来,这辈子的兄弟当时就做到头了。

我爸说,是呀,不知不觉,又过去二十年了。兄弟,我是老了,不过,你还是那么年轻。

叔叔说,你还记得我们当年一起结拜的事吗?

我爸说,当然还记得,那会儿,我们歃血结拜,明月作证。

叔叔和我爸他们喝了好几杯酒了,杯杯都是满满的。叔叔见酒瓶空了,他又从饭桌旁的酒柜格子上拿了一瓶。

我爸连忙说,不喝了,不喝了,兄弟。

叔叔说,不行,我们兄弟俩好几年都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喝过酒了,今天必须一醉方休。

我边吃着鸡肉,边听着我爸和叔叔他们聊着天。突然,我的左手又痛了,旁边的小男孩对我吼道,你是傻子吗?你爸叫你不要用手抓。

我还是朝他笑着。

我爸他又狠狠地打了我的右手一下,也许是喝多了酒吧,他用很大的声音朝我骂道,叫你不要用手抓。

我盯着我爸,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骂我,之前我这样吃鸡肉,他都不会骂我的。

叔叔见我爸骂我,他阻止了我爸。之后,他也骂那个小男孩了,他说,哥哥是客人,你有没有礼貌?

小男孩哭了,他躺在了阿姨怀里,我还是看着他笑,但是,我却突然好想也有一个可以让我躺进怀里的阿姨。在我心里,也许,如果我也有个妈妈的话,我也会扑到她的怀里。

阿姨吃好了,我也吃饱了,那个小男孩刚才被叔叔骂了一句后就一直在哭,没再吃饭了,阿姨把他抱到了客厅,还在哄着他。但她的脸色有些奇怪,怪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我就像他们所说的一样,我就是一个傻子,傻子应该就是什么都不懂吧。

叔叔和我爸还在吃着酒,说着不清不楚的话。

我看着我爸猛灌了一口酒后,结结巴巴地说,兄弟,也许,今天这顿酒,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顿酒了。

叔叔紧接着说,兄弟,不要这么说,我们来日方长,以后一起喝酒的时间多。

我爸张开嘴,想说什么话却又终于没说出口。

那天,我爸喝醉了,叔叔也喝醉了,他们俩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卧室,一起倒在了床上。他们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阿姨收拾着碗筷,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在这样的环境下看电视,总觉得没有在自己的家里看电视自在,心里总是有怪怪的感觉。

刚才在那房间里玩游戏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一点感觉都不知道,突然,我的头感觉一阵刺痛,才发现他站在我身后,手里正拿着一个很大的玩具娃娃。他一定是用那个玩具娃娃打我的头了,我的头很痛很痛。

阿姨连忙从厨房出来,她骂那个小男孩了。

你怎么可以打哥哥?都把哥哥打出血了。

阿姨连忙带我去他们楼下附近的诊所里,一个戴眼镜的医生为我包扎了头。那时候已是傍晚了,天已经黑了。

包扎了头,被阿姨带回去后,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的,但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梦见一个女人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亲昵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好想叫一声妈妈,可是,我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第二天醒来,我就已经在我爸的怀里了,我睁开眼,看到叔叔正挽留着我爸。我爸说,兄弟,这次回来,我还得回老家一趟,改日有机会,一定再来和你喝个痛快。

叔叔说,你看,都还没有吃早饭,就要走了。泰敏这孩子太不像话了,居然把哥哥的头打破了。兄弟,都怪我没有管教好他。

我爸说,没事,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你别放在心上。

我爸和叔叔他们告别后,就下了楼,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出了楼梯口,被外面的太阳一晒,我的头有点痛,我叫了一声爸。爸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以示安慰。

我和我爸又坐上了车,这次又坐了很久很久的车,有白天,也有夜晚。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家,回到满是爸回收到的还没有卖出去的废品的家里。

我爸一个人坐在了门前抽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再出去收废品了。他一个上午一直在抽着烟,地上的烟头有好多好多。我还是静静地看着电视,就像他,静静地抽着烟,望着天边一样。

我很喜欢这种静静地空气,不用听别人朝我说傻子。他们有时候会笑着对我说傻子,我也会对他们笑,可是,每当我对他们笑时,他们就会不停地对我说傻子。

但是,有一个姐姐从不对我说傻子,她每次都叫我壮壮。她租住的地方离我们不远,她经常来找我说话,虽然我对她说的什么话不是很明白,但是,我却觉得她非常好,长得也非常好看。

姐姐每天都会去上学,穿着蓝蓝的衣服,我以前有指着她的衣服,示意问她是什么,她说是校服,初中学生的校服。她放学后会经过我家门口,都会敲门,向我说话。我爸把门给锁着的,她只能给我这么说话。如果她放学时,我爸已经回家了,她就会进屋来给我说话。

壮壮,姐姐放学了。

壮壮,你在看什么电视。

壮壮,今天姐姐和一个好朋友争吵了。

她给我说很多很多关于她在学堂里的事,我看着她,笑着。我多么想叫她一声姐姐,可是,我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

姐姐的名字叫邹红,她爸爸叫邹强,她妈妈姓吴。我听我爸爸叫她爸爸叫强哥,叫她妈妈叫吴嫂,姐姐的爸爸妈妈也对我很好很好。他们经常给我和我爸送吃的,鸡肉汤,水果,什么吃的都有。

我爸经常和邹叔叔一起坐在门前的一棵树下面,边抽烟边聊天。他们聊天时,姐姐就陪我一起看电视。我觉得,有他们在身边,是一种很美的感受。

姐姐有好些天都没有来我家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来,我爸不让我出门,如果可以出门的话,我想去姐姐家看看她。

以前我爸把我放在家里时,是不会天天都锁门的,三年前开始,他就把我锁在家里了。他之所以这样做,我想是因为那件事吧。

三年前,我爸出门去拾荒了,我听见有几个小孩子在我家门口玩,他们叫我,傻子,出来玩。于是,我就跟着他们一起玩了,他们说,傻子,你爬在地上,我们来玩骑马。我高兴地爬在了地上,他们每个人都轮流骑到我的背上,叫着“驾,驾,驾”。看着他们好高兴的样子,我也开心地笑了。不过,有一个胖胖的小男孩骑上来时,我一下子就倒了,他太重了。我倒了,他也倒在地上了,他起来后就踢了我两脚,说我这匹马不听话,把他放倒了。我还是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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