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泡面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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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端午节前的一天,我从临汾去西安办点事情。在火车上见到了一个“卖”泡面的男孩。

那时候没有动车,火车只是普通的绿皮车。座位挤得满满的,没有买到座位的人就堆在过道里。有人靠着座椅站着,有的窝在地板上,连座位底下都躺着人。

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小车,一边叫着“来来来啤酒、饮料、矿泉水啦”,一边艰难地在过道里移动。

这个男孩当时就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十六岁左右的样子,乱蓬蓬的头发,看上去有好久没有剪了。脸看上去很苍白,像是没有见过日光的植物嫩芽。他上身穿一件暗红色的秋衣,那秋衣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煤灰,已经快要变成黑色了。下身穿一条蓝黑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脏兮兮的白网鞋,没有袜子。他就靠着车厢站着,双手捧着一箱泡面。

火车每进到一个站,就会有几个小商小贩挤进来卖一些烧鸡、水果之类的东西。这些人卖的比火车上便宜,所以总有一些人爱买。不过穿制服的人不喜欢他们,看见了就往下赶。

这不,制服人刚刚轰走几个卖烤鸭的,一回头看见角落里的这个男孩。以为他在卖泡面,就要把他“踹下去”,急得他赶紧解释,说是自己吃的,没有卖。制服人说什么都不信,生拉硬拽要把他往车下赶。乘客们有些看不下去了,于纷纷站出来帮他解围,有一个操四川口音的中年人,还撒了个谎,说是跟他一起上车的。看到这么多人出来说话,穿制服的人也只好作罢。

这么多人帮他说话,小男孩有点激动,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等制服人走了以后,他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他打开泡面的纸箱子,从里面拿出两包递向刚才那位帮他撒谎的四川大哥,他说:“谢谢你帮我解围,我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表示感谢,两包面是个意思,请你收下。”

这位大哥只是随口说了句话,并不觉得自己帮了什么忙,无论如何不肯要。周围的人看这孩子确实是诚心诚意的,就劝他收下,他也只好勉强收下。

接着下来,这孩子又从纸箱子里拿出几包来,分给刚才为他解围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大家也都不肯收,但是又不想辜负孩子的心意,于是一位大姐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硬币来,说:“孩子,看你也不容易,要不然大姐跟你买吧,我也正好想买一包呢。”说着就直接把硬币丢进他的纸箱里。孩子想把硬币还给她,可那硬币掉到箱子底部了,一时也找不出来。

其他人看见大姐这么做也都纷纷拿钱给他,不一会儿他的面就被分完了。他本来没有想要卖的,结果却全都“卖”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孩子是跟着老乡一起来山西的打工的。老乡在洪洞县的一个山沟沟里包了一个私人煤窑,他就在他的手下干活。由于煤窑对方太偏僻,从里面运煤出去的路太难走,很少有人愿意进来收购,所以他们从正月二十开工到三月底也没有发过一分钱工资,包工头耐不住,撇下他们自己回老家去了。剩下的人只好各奔前程。

有些人在山西有门路,很快就找到了下家。他是头一次来,人生地不熟,还好他知道一个远房的表叔就在20公里以外的一个煤矿,于是就去投奔了。

这里是大矿,条件好,有一个很大的澡堂子,大家下班了就跳到澡堂子里洗个热水澡。不过这澡堂子是公用的,48小时换一次水,大部分时间水都是油黑油黑的。所有人都光着身子在里面,一开始他无论如何也不敢下去,后来慢慢地也习惯了。

除了洗澡方便,矿上还给每个人提供炊具、粮食、菜、肉、香烟等生活用品。煤是不要钱的随便烧,东西吃完用完到矿上领,记个账就行,发工资了再扣。

他到这个矿上,还没有发过工资,因为工资要押三个月。他才来这里一个多月,还早着呢。衣服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冬衣,这一件秋衣还是表叔从三交河帮他带的。

没钱倒也不是大问题,反正吃的用的都有,再说他也花不了什么钱。只是这里的工作他实在有点无法适应。煤矿二十四小时生产,三班倒,10天倒一次班。每次倒班他都两三天睡不好。

他的具体工作就是在矿井里面拉煤,用大板车把煤从工作面运到井口处,倒入矿斗就算完成一车。这板车是用铁皮焊成,两米多长,一车能装大约1000斤。

从工作面到井口是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巷道,煤层并不总是平的,所以路面有上坡、下坡、转弯。有的地方还有积水久了,坑坑洼洼。一天下来浑身就要散架了。好在人年轻,睡一觉就好了。

原本矿上安排他在上坡帮忙推车,这个活比拉车要轻松一点,可他觉得干这个工作太轻松了,有点丢人,挣得也少。他想要做大人们做的事情,有面子,还可以多挣点。

可就他这样的小身板,控制一千多斤的大家伙实在很吃力。有一次经过一个长下坡,他脚下一打滑,车子失控顶到了天花板,他整个人被车把顶着挂在顶板上。几个矿友把他救下来的时候,他的右手小手指已经露出骨头了。

就在他养伤休息的那几天,隔壁蒲县传来消息,说有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他的一个初中同学不幸遇难了。回来的人说,浑身都烧红了,跟烤猪一样。

他听到这个消息,感到既伤心又害怕,好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一闭眼就是噩梦。他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可是他没有钱,走不了。

于是,他想到一个办法:去矿上领东西,再想办法到城里换钱。想来想去香烟最轻,他就去领香烟。矿上规定,一次只能领一条,他就慢慢攒。等他算算差不多够路费的时候,就再领一箱泡面作作干粮,然后就上路了。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他要坐临汾到西安的车,在一个叫孟塬的小站转车去上海,再由上海渡过黄浦江去往江苏,他的一个叔叔在那里上班。他在孟塬就下去了,而我继续走我自己的路。

多年后我常常想起那个抱着一箱泡面的男孩,想起那些善良的面孔。他们应该过得都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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