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和故乡

农历二月,正值春分时节,“昼夜均而寒暑平”,温暖的风拂过这片土地,泥土也变得松软起来,灰灰菜舒展开嫩叶,小蓟菜已经碧绿如玉,不知名的野花爬上了土堆,青草芮芮,麦苗泛着温柔的春光,春天正当时。

你少年的脚步,踏着这片泥土,跟着父母,奔跑在田埂上,参与农事和劳作。

邯郸东部地区,是当地的棉花主产区。

二月,开春了,正值耕种。

每户家里,院里或院外,都有粪坑,自产肥料。穿上胶鞋,拿着铁锹,一锹一锹铲上板车,套上毛驴,一车又一车拉到田间。

“拉粪嘞?”路上、街头迎面碰上的邻居随意打着招呼。

“跑西边地嘞?”大家都随口问候。

迎着春光,在鹅黄色的榆钱枝头掩映间,在燕子的呢喃声里,开始了春耕。

等到棉花苗钻出泥土的时候,需要从地膜里抠出来,帮助花苗生长。尤其是正午的时候,阳光正烈,晒得地膜发烫,动作要快。这时候的花苗就一寸来高,须得匍匐在地上,背着日头面朝黄土,一垅又一垅,直到太阳落进西山,麻雀回巢。

棉花是需要管理的。

打杈。花苗不过膝,就开始打杈,去掉冗杂枝杈,留下长有花苞的枝杈。一遍又一遍地打杈,一亩地一般有3000株。每户农家基本都有10-20亩地。花苗不高,去杈的时候,人是要蹲在地上,把脑袋钻进花苗里细细查看,层层摆弄。

掐尖。等到花苗及腰,就要掐尖。掐尖是为了让花苞生长更茁壮,果实结得更饱满。

喷药。棉铃虫彷佛是与棉花与生俱来的,专吃花苞、花朵、果实。还没上过化学课的你,就开始学着配农药。大多数防治棉铃虫的药瓶上都写着“剧毒”。那时,对“剧毒”几乎没概念。只听说,谁家男人嫌自己老婆太丑了,总是吵架,不想活了,后来就着鸡蛋喝下半瓶写着“剧毒”的农药,人送往医院的半路上就奔了黄泉。喷洒农药是要考验少年的肩膀和体力的。一桶药水,少说有30升,也就是60斤,既要能背到肩上,还要背着走。后来,用了机械的药桶,出药快,那得背着跑,还要喷洒得均匀。太阳底下,花苗生长得茂盛,喷药的少年也跑得飞快。

浇水。又是个苦力活,不过浇地也有不少乐趣。首先,浇水的水源有好几种:小河水、深井的水、苦井水。水源不一样,浇水的工具就不一样。潜水泵是后来的事情了,那时河水用的泵,既笨重又古老,原理就是水车,所以需要灌泵。泵放在河岸上,用桶一桶一桶从河里打上来,灌进泵里,直到灌满。然后,拿着摇把使出洪荒之力启动开柴油机,水就汩汩地流出来了。看着汩汩的流水,全身沾满泥浆的父亲,耷拉着两只手,迎着夏天的风。夏天的河水深绿色,河两岸的水草茂盛,里面经常有蛇出没,也有青蛙、绿蚱蜢。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河水里的,就是那个夏天的少年。

采摘。终于到收获的季节了。秋天,不经意间溜进棉花地,云淡天高,灰雁南飞时,揣上花包布袋,钻进棉花植株里,母亲用皲裂的手,采摘那一朵朵的如素洁白。

那一年棉花一块钱一斤,亩产500斤,我那年大学学费一年3500。

是的,卖掉棉花,我上大学了。

离开棉田,离开邯郸东小县城20里外的那片土地,我来到了保定读书。大学的秋天,秋草黄,落叶香。

在燕赵一号的宿舍里,操着刚刚练习过的生硬的普通话,和同学打招呼。

“你是哪的?”

“保定。”

“保定哪?”

“清苑。”

“我知道徐水。”

“。。。。。。”

结果,躺在宿舍的下铺睡了一晚,普通话又不会说了。

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窗外树叶飘零,看着雪片纷扬。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肆意奔跑,不惧摔倒。在运动会的操场跑道上,拼命飞奔。在校外的大棚里,豪放地喝着绵竹。在同学校外租的房子里,半夜看着《鬼子来了》和毛片。走在昏黄路灯的马路上,看着灯影里青春浮动。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捧着书本,闲散地捕捉大学时光。

后来,去了大城市,偶尔接父母小住,但从不长住。

费孝通在《乡土本色》里说:乡下人离不了泥土。

是啊,他们在城市里享受不到在农村里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偶尔,国庆长假的时候,回趟故乡;偶尔,再去一下棉花地,却怎么也采摘不到那个少年的时光,采摘不到故乡的从前。

导演周浩在他的纪录片《棉花》里记录了新疆一个朴实的棉农,问他:你最大的目标是什么?棉农说:这都没想过,最大的希望就是把地种好,儿子长大后不要和我一样种棉花了。

和本文有关的一些图片

灰灰菜


小蓟菜


盛夏时节的棉花


需要采摘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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