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成了你，我才慢慢开始懂你

      从小和妈妈的关系不大好，这可能和她常年不在我身边有关。她生性大大咧咧，不会做漂亮的衣服鞋子，也不会做各种美味的点心零食，在爷爷奶奶看来她算不上一个贤良的女人，加上她娘家穷，爷爷奶奶刚开始并不大喜欢她。

      我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可惜我是个女儿，妈妈生我的时候爸爸都不在家，过了半个月才回来，爷爷奶奶杀了猪都没有拎一块肉给月子里的妈妈。妈妈偶尔说起来至今还抹眼泪，哪怕爷爷奶奶都不在了。为了一洗前耻，妈妈又怀孕了，可惜又是一个女孩子，这个妹妹送人了，爷爷后来去找过，却被告知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完全不记得有过一个妹妹，可在我三岁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弟弟，原本妈妈已经放弃生儿子的想法，爸妈很疼我，就想着有个闺女挺好的。在爸妈带着我外出务工时妈妈上的环意外的掉了，弟弟就来了，更没想到的是弟弟来了不到两岁，小弟也来了。这下爸妈压力山大了，好在弟弟们的到来让爷爷奶奶很高兴。

      在小弟三个月的时候爸妈就去外地打工了，我上学后爸妈把两个弟弟接到了身边，知道我上了小学三年级，爸爸回家了。妈妈不太擅长持家，她就一直在外地，只有过年的时候回来看我们。村里人老逗我们问我们想不想妈妈，对于妈妈我们感情很模糊，很干脆告诉他们不想。但我想妈妈应该是想我们的，因为爸爸会带我们仨去拍照寄给妈妈，多年后我还在妈妈的抽屉里看到过那张泛黄的照片。爸爸读的书多，他又很聪明，在家洗衣做饭干农活样样拿手，还能帮我们辅导功课，吃饭的时候给我们讲各种不同的故事。后来爸爸进了村委会，当了村书记，他带领大家种大棚蔬菜让我们一家都很骄傲，妈妈也就安心在外面待了差不多二十年。她在上海做住家保姆，她把东家的孩子从两三岁带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有时候我会想她是不是很多时候和那孩子待在一起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他们感情很好，那个孩子工作后第一个月发了工资还特意给妈妈发了红包。东家对妈妈像一家人一样，妈妈在东家孩子上学后开始接一些钟点活干，她担心自己的孩子长大了花销大。

      由于妈妈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们仨和妈妈算不上亲热，尽管每次她回来都会给我买很多别的小朋友没有的新式样的衣服和零食，可终究摆脱不了那种深深的距离感。她在春节那小半个月里想尽一切办法哄我们，慢慢地，她就意识到了我们不喜欢她，强颜欢笑的神情里掩饰不住的失落是那么分明。

      爸爸很疼我，以至于我悄悄长大了他都没发现，他一直把我当个孩子，得知我有了男朋友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是妈妈在电话里声嘶力竭让我放弃，她说远嫁坚决不可以，执拗的我哭着吼着不让她管。终究他们不忍心我各种折腾同意了，等男朋友来我家时爸爸直接无视，妈妈则悄悄拉过男友说我脾气不好，但心肠极好，要他好好待我。无意中我听到妈妈劝爸爸说女儿大了，该嫁就嫁了吧，难不成真要到了三十岁成了老姑娘才嫁出去，她说你要养她三十四十都没关系，但她也要生孩子，不然成了大龄产妇身体不容易恢复。爸爸惊讶妈妈说出这番有道理的话来，终于默许了。或许是因为妈妈更了解女孩子的心思，没想到结婚后我和妈妈关系好得让爸爸嫉妒。

      妈妈频繁给我打视频电话，视频那头她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干活，她就这么一边和我拉家常一边干着自己的事情。在家长里短中我慢慢懂得了妈妈，她心地善良，为人真诚，干活更是没话说，很多雇主都是干了上十年的也没有想过找人替换她，正因为十年如一日的洗洗刷刷，她过年在家的日子不是在拖地就是在洗拖把的路上。她和我絮絮叨叨她的点点滴滴，每次挂电话前都不忘叮嘱我对公婆好点，这样他们才会心疼我。由于身体不大好，生宝宝费了好大心思，动了手术后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是保胎又是孕期抑郁，妈妈几乎每天都打电话陪我说话开导我，我怀孕五个月回娘家过年，她小心翼翼什么也不让我碰，暖炉啊吃的喝的什么都给我备齐，我笑话她是要把我供起来。生下宝宝后，我掉头发严重，一个人带宝宝力不从心，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虽然喜欢小外孙女儿，但还是和我说该打要打，不然你怎么办啊，太苦了。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下来，害得我自责不已。

      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我做了妈妈，我成了她，我才知道做妈妈多不容易，我问她一个宝宝已经让我筋疲力尽，当初她带我们仨是怎么过来，她要么笑笑不说话要么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爸妈从小的宠爱让我有些孩子气，结婚后老公也很疼我，我多少不太能适应当一个妈妈，各种闹情绪。妈妈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背过头去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和我说不要怨爸爸妈妈，他们还有两个弟弟脱不开身，也不要抱怨公婆，老公弟兄三个，公婆无法一碗水端平也正常。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儿多母苦，婆婆有三个儿子，她让我不要怪婆婆不能来照顾我和宝宝，当时我就想着说这话何止说的是婆婆，明明还有她自己。

      妈妈虽然不在我身边，但家里很多东西都是她寄过来的，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给我寄各种东西，我们一家三口的衣物，大米啊豆子啊红枣啊之类的，还有我爱的零食，甚至还给我寄调味料和纸巾，我说过很多次那些东西寄过来的邮费都够买新的了，可她不听，慢慢我就习惯了，我知道她寄给我是她的爱，我接受了她便安心了。

    宝宝慢慢长大，她很高兴，看到了宝宝一点点进步总是很惊喜，各种逗宝宝，好多次在镜头里都伸出手，仿佛宝宝真的就在她对面坐着，她一伸手就可以把宝宝抱在怀里。元宵节第二天她拿出一个折叠的纸灯笼给我看，告诉我她昨天和东家去外面吃饭，酒店里只要带宝宝的客人都会免费得到一个，她特意跑过去告诉人家她家有个宝宝，没有带过来，希望也能有一个，他们给了她一个，她很得意，说下次给我寄东西把灯笼寄过来给宝宝玩，宝宝肯定很喜欢这种颜色艳丽的东西，我的鼻子顿时便酸溜溜的，和老公说起，老公也沉默了，承诺说今年过年回娘家让外公外婆好好抱抱宝宝。

      当我看着宝宝一天天长大，想起自己小时候，追问妈妈，她总是笑笑敷衍过去，都挺好的，你们很乖，她说。其实她不说我也明白，因为当我成了你，我慢慢便开始懂你，也更爱你了，岁月啊慢点走，请对她温柔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