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未深

                    涉  世  未 深

    闺蜜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开车送读高一的闺女叶清柠去上学。冬天的清晨六点，天灰蒙蒙。一路上看见三三两两的和女儿穿同一款的校服的孩子们正和家长站在路边焦急地等待出租车。清柠就读的是一所名牌高中。闺蜜的女儿因奕坤也考上了这所重点高中。她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因奕坤有点叛逆，偷偷玩手机，被老师勒令回家反省两周了，她都不想上学了，想让我帮着劝劝。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我吓了一大跳，开着免提，怕我女儿听见，偷眼看看她闭着眼睛装睡，我果断地说，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我现在送清柠呢，开车在，不说了。女儿继续假寐着，我知道她一定知道因奕坤的事情，她在寝室夜里十二点还在聊天，影响别的孩子休息，被同学投诉，第二天她故伎重演，被宿管老师当场抓住了。扣了行为分五分，被罚家长回家思过。这件事情是全校通报的，清柠当然知道。可是她回家提都没有提。

      我没有顾上吃早餐急匆匆地赶往闺蜜家。门紧闭着。我费了半天劲闺蜜才披头散发地奔出来打开门。她眼眶子乌青，面容憔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她双手神经质地来回搓动着，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哽咽着说，怎么办？我一夜未睡，守着她，她就是坐在沙发里抱膝呜咽，一句话都不说。怎么回事？一月前还听你说她考进了年纪前两百呢，怎么回事，你那么不小心，怎么给她带手机进学校，这可是不允许的事情呀。你怎么这么糊涂。

      哪里是我给她的手机。哎，一言难尽，真是难以启齿呀。这个手机据她说是她在聊天软件上挣来的。老天哪，我活了四十多岁，我都闻所未闻此事，她才多大了，竟然知道还有陪聊这个行当。这回不仅是被老师抓到半夜手机聊天，而且她还耍朋友，而且是和外面的社会人员，是个十九岁的出租车司机。每个星期都守在学校门口等她。我都加了他微信，严词拒绝他再招惹我的女儿，他当面答应，背后还是藕断丝连的。我前脚让因奕坤拉黑了他，第二天她又偷偷摸摸地加上，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并且她还不止一个网友。昨天一个三门市的男孩竟然找上门来，在我的逼问下招认他俩在因奕坤初三的时候就有往来，我这母亲竟是个瞎子，天天守在身边竟然发生这等事情。我就纳了闷，她怎么三心二意的，怎么还以第三名的成绩考进了重点高中呢。真是不可思议。

    我正色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会到处宣扬吧？这可是你的女儿，将来孩子还要在外面行走的，名声要紧，再说你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孩子行为污点，说不定她只是简单地聊聊天，排解一下压力，是不是。你不要把这些事情说给你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

      她拢拢凌乱的头发说，我都急疯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刚才她姑奶才劝了一个时辰刚走 。

    老天哪，她听得进去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太太的话。再说她的双胞胎孙子初中都没念，一天到晚捧着个手机，她拿什么来说服你的女儿。一个重点高中的优秀孩子。你动动脑子吧。还给谁说了。

      她爸爸，我是第一个告诉的。他相当恼火。昨天还气急败坏地视频训斥因奕坤说，读不进去，就退学，把东西收拾回来，别丢人现眼的。女儿还是不说话，一直哭泣……

    哪有你们这样的。父亲咄咄逼人，母亲手足无措，到处搬救兵。你要静下心来帮孩子分析，她是不是学业压力大，无处排解，有些话不愿意跟亲近的人交流，只好跟陌生人敞开心扉地聊天。你要检查一下自身原因。你是不是管教太严，孩子不能接受你的教育方式，才叛逆。孩子在哪儿？

    在二楼客厅里，她都不愿意见我，你先去谈谈吧。闺蜜眼圈红了。她本来在外面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为了一双儿女才回到老家，原想女儿听话，如愿以偿地考上重点高中，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的门槛，三年后，就要吹糠见米了，这回冷锅里蹦出来热豆，措手不及。

    我拍拍她瘦弱的肩膀，答应先去试试。空荡荡的大客厅，一张米黄色的沙发，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上。仿佛是一座石雕一动不动。我走过去，轻轻地拍拍女孩的肩膀。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庞，看了我一眼。这是一张被泪水浸泡过的润泽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虽然有些浮肿，可依稀看得出来一双杏核似的眼睛，如果添些活泼的神情，一定如冬天里哔波哔波的生动的火焰，散发出魅惑的力量。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仿佛一眼清泉流泻在长长的洁白的脖颈上。

    我跟她讲起别人求学成功的经历，告诉她只要咬咬牙，把这高三的三年挺过去，不论结果如何，你就算赢了。大学早就在遥遥招手了。我跟她讲，初三多么辛苦呀，你都熬过来了，还考了这么好的一个学校，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呀。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学校，多少人掏十万八万都进不去的，环境好，同学个个都过三关斩六将考进来的，这些同学将来指不定会出几个伟大人物的，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呢？将来指不定会多后悔哇。人这一生，就有那么几步关键的步子，走好了，成功就不远了，自己不把握好，将来后悔莫及。

      她一直埋着头不说话。我仿佛在对牛弹琴。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也许别的陌生人给她一点可怜的温暖，她仿佛就收获了满天的星辰。她这种飞蛾扑火的心态我想我是能够理解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细想，她的亲姑姑仿佛也是在十六七岁被一个异乡人哄骗了去，一直到生了一双儿女才和家里有了联系 。也许她们家族是个容易动情的家族，他们的身上都流着不安分的血液。

      我还准备跟她讲另外一个女孩子交友不慎，放弃学业，背叛亲友，众叛亲离，执意远嫁他乡，如今混得走投无路，只好又灰溜溜地投奔娘家，惹人厌弃的故事，又想想，也许女孩子只是聊聊天，借此引起老师的注意，家长的重视，也许他是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周围一群出类拔萃的同学，自己籍籍无名，不过是想干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想引起老师的关注家人的关爱。想想，我又咽回去了，这些字眼，对于敏感的孩子，有时候这些反面教材会被叛逆的他们当做效仿的例子，那样就叫苦不迭了。

    因奕坤一直俯下头不说话。我听见她起起伏伏的呼吸，压抑着的哽咽，仿佛是山涧流淌的小溪被一块巨石拦住去路，她拼命地跳跃，闪闪发光，她是要奔流入大海的，拦路石也拗不过她长年累月的冲刷，或者不能整条溪流的通过，哪怕是一颗水珠，她挤也要挤过去，纵然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是孩子，你要记清自己的方向，你不要贪恋沿途的风景，也不要迷惑蝴蝶的翅膀，你要知道前进的目的，你一定要冲向大海，和你无数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姐妹兄弟一道，奔向浩瀚的大海。

      闺蜜不知啥时也来到客厅垂泪。我拉着闺蜜略显粗糙的手，又拉起女孩子大理石般润泽的手，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说，好孩子，听妈妈的话，去跟老师道歉，好好加油。把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都暂时搁一边，好好加油吧。女孩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闺蜜仿佛从胸腔里冒出来一口长长的叹息。

    我仿佛交了差使似的一身轻松地走出去。外面阳光正好，斑斑驳驳地照射在门口一株月季花的绿叶上，一个含苞待放的杏黄色的花蕾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