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物事(8)家书

下午,在书房看书,电话响了,是快递小哥打来的,说我的快递放在文峰塔居委会门口的“丰巢”柜里了,嘱咐我8小时内记得去取。

晚饭后和妻散步,顺道来到“丰巢”,按手机信息上发的取件码开柜,快递是个盈尺大小的小纸箱,发件地北京,是女儿寄的。

回家拆开,一个红色的、印着大大的“親”字衬底的礼盒映入眼帘,礼盒右上角写着“某里家书”,很喜庆,揭开盒,最上面真的放着一封信,红色的信封,信封上写着:致亲爱的家人。

打开“家信”,是女儿的单位“某里”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写来的,信很长,写得古典而雅致,字里行间,满满的温馨。我知道,这是制式文本,“某里”的家人们人人都会收到,但我依然感动。

红色的礼盒里,有红包、有带着“福”字的春联、有台历、有拼图玩具和老爸老妈模样的一对小人偶、还有一本厚厚的影集。

翻开影集,扉页上却印着女儿、妻和我去年春节到日本旅行的合影,我愕然,这影集定然不是制式的了。愕然的是,“某里”据说有几十万人,如果这样一本本印来,工作量简直不可思议。我再次被感动到了。

这封沉甸甸的“家书”,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一角,温暖了我。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再也没有收到过家书了?

屈指算来,该有二十多年了。

家书,曾是我心底最温暖的情结。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洪山读随县三中的时候,离开了父母,开始给家里写信,那时,我十五六岁。

刚开始,家书的内容无外乎催家里寄钱。高中二年,家里每个月给我寄15元钱、30斤粮票,这是我一个月全部的生活和学习费用,雷打不动。

钱是用“信汇”寄的。在信汇一角,可留言十几字,如电报般简短,无非是“款到记得回信”,看笔迹,就知道是父亲写的。

随后而来的家信一般也是由父亲执笔,并不会太长,无外乎“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之类,在信的末尾,会有母亲的“家长里短”,语气惟妙惟肖,我知道,父亲写的是母亲的原话,我也知道,父亲写到最后时,母亲一定会在旁边补充。这一段,我一般会看好几遍,过几天,还会拿出来再看,看着看着,就会模糊了双眼。

收到了汇款,我会及时回信,我知道母亲等着看我的回信。回信的内容,无非是表决心“好好学习遵守纪律”之类,写多了,烦,就写“来信收悉,勿念。一切均好”,草草完事,信封写上母亲单位的地址投进邮筒。现在想来,收到信的母亲,看到寥寥几字,会是怎样的一脸落寞。

我的信,多半是寄到母亲的单位。记得有次给家里写信,信里只写了两个字“钱,快。”其实,父亲的汇款早已在路上了,随后而来的家信,依然还是满满的叮咛。

读着家信,我会感动,这感动会莫名而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时回信我就会真情流露,一些当面和父母说不出口的感恩的话,言不由衷地跃然纸上,信末学着古人写上“儿顿首”,及待信封投进了邮筒,又觉后悔,“定见南鸿起归思,家书欲寄不堪凭”。纠结。

读高中两年,算来应该会有几十封家书。这一封封小小的书信,寄寓了几多乡愁,浓缩了几多情感,带去了几多思念,又传递了几多忧伤与安慰!它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久久盼信的焦虑,也有“今日家书到,从头说故丘”收到家书的亲切;更有“洛阳城里见秋风, 欲作家书意万重”回信时的挂牵和意犹未尽。

八十年代,我上班了,电话开始慢慢地普及,写信渐渐少了。但写信这个颇具浪漫色彩的交流方式,依然还有它绝妙的用处,那就是写情书。

二十出头的我,因工作原因常常出差,天南地北地走,长途电话用于给单位汇报工作,写信则成了谈恋爱的极佳工具。在陌生的异乡,铺开信笺、饱蘸浓墨,一句“见字如面”起首,将殷殷情愫凝于笔端,或思念期盼、或痛苦忧伤、或激动喜悦、或苦涩酸楚,酣畅淋漓,“八行书、双鲤尺素,锦笺梦、鸿雁南飞”,这寄托着梦里幻里款款深情的书信,承载着那些当面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万语千言,穿越时空,飞到恋人的手里,自己则晕乎乎地幸福得无以复加。

恋人有心,她把我俩当年写的几十封书信悄悄地收藏了起来。多年以后,当她成了我的妻,当她在某个特定的场景下拿出一封泛黄的信念给我听,我顿感耳红脸热心跳不已。我在想,古人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之类的海誓山盟,是不是同样也来自于家书?

后来,读鲁迅先生的《两地书》,读徐志摩沈从文的家书,我才知道,所谓大家,才是真正的行家,人家才是写情书写家书的老手,我不过井底之蛙,小儿科也。

再后来,电话越来越普及,不仅成了办公桌上的标配、电话线还牵到了床头,再然后就有了手机。虽说联系越来越方便,但一些原本还有书信往来的朋友却彻底失去了联系。随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家书。

记得女儿上大学,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女儿换个新手机。我和妻送她到长沙的学校,挥手告别时,嘱咐她的是“记得打电话”。曾几何时,那句依依惜别“别忘了写信”的临别叮嘱已不知何时走入了历史。十多年,女儿自求学漂泊在外至今,我们从未写过一封家书。

我知道,不是不写,是没有必要。时代变了,电话、微信、视频,随时随地,随呼随通,哪怕是女儿常常出国在外,也没有仼何音讯障碍。但在心底深处,总觉得比起家书,似乎还是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是少了那缕割舍不断的家书情结和浓浓的家书情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多么动人的场面,多么隽永的意境,这就是割舍不断的情怀,它是微信和视频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的雅致和温馨。

还有鸿雁传书、青鸟传书、黄耳传书、柳毅传书.....这一个个故事,就是一代代传承,传到《曾国藩家书》、传到《傅雷家书》,那绵延不绝的家国情怀,如歌如泣,令人荡气回肠。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们依赖书信传递音讯,书信是我们寂寞的日子里稀少的欢乐和光明,信中的每一个字都被我们贪婪嚼碎小心咽下,然后一字不漏地输入到记忆里珍藏。盼信、收信、拆信、读信、回信、寄信,一个个琐碎的过程却让我们度过了一段又一段温暖的时光。

如今,我们早已不再等待家书,若是有送报的邮差或是快递捎来一封书信,倒真是觉得特别稀奇,就象今天,女儿的单位用家书的方式寄来包裹,恍惚间,让我顿感有了时光穿越的错觉,脑海中顿现“今昔是何昔,共此灯烛光”的温暖意境。

是啊,心底深处,依然怀念从前有家书相伴的日子,怀念那种收到家书的欢欣、怀念那种折成双鱼状的信笺、怀念那一串串熟悉的字迹带着的一缕墨香,几许期待、多少深情,跋山涉水来到眼前的家书,经历了时空洗礼,融入在往昔的岁月里.....

古老的家书,积淀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记载着千年的华夏文明,永远珍藏在我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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