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施仁之死(2)

(二)

又到了秋收时分,嫪施仁家门前的麦场又热闹起来了。庄稼汉牵着老水牛,老水牛拉着石磙,在摊好的麦穗上吱吱悠悠地转圈。麦粒在石磙的碾压下噼里啪啦地脱离出麦穗,这吱悠地声音也似是在吟唱丰收的赞歌。头顶的烈日炙烤着大地,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汗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施仁,家里有木杈吗?”

“有啊,柴房下放着呢,去取吧。”他看到脊背湿透了的老李头,又喊道“老李哥,别慌,走,去我院子里歇会儿,喝点水吧。”

两人把牛拴在河边的树荫下,来到嫪施仁家院子里。他女儿读高中时,老婆从邻里移植了一颗葡萄树,又用铁丝在院落上绕了一个大的铁丝网。这时候,葡萄枝已经爬满了整个铁网,不管头顶的太阳有多大,院落里总是阴凉的。

他老婆看到俩人进了院子,就赶忙用开水沏了两碗菊花茶,菊花是她去年从村子的西山上采摘的。庄稼人喝水没讲究,但碗里放几个野菊花总有些味道,况且还能清热去火。

“今年的麦子还不赖啊,籽个个饱满,扬花那几天天气好,授粉均匀”老李头抿了口水。

“是啊,我这二亩地能收个千把多斤吧”嫪施仁咕嘟了一口水烟袋。

“听说北头闯哥去县城当水泥匠,半年下来挣了不少钱,前几天传出话来,说准备召集咱村的一些庄稼汉,自己当班主,搭个班子自己干。”老李头睁大眼睛看着嫪施仁,接着说“你女娃子正在省城念大学,也需要钱,咱这种地也就够糊口,日子紧巴着过,一年下来也余不了啥钱。要不我跟闯哥说声,咱俩跟着他干?”

“我也听说了,那是出大气力的,搬砖、和水泥、爬梯子,我明年就满五十了,怕身子骨顶不住。你女侄娃子在学校勤工俭学,不和别人比吃穿。种着二亩地凑合着能过活,这两年葡萄也是成串成串紫红紫红的,能卖俩钱。”说着,起身从水盆里捞起毛巾,拧了拧水,递给老李头。

他老婆听到这话,从柴房旁的灶台起身,给他俩添满了水,看了施仁一眼又回去了。

那晚,嫪施仁一人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他何尝不想去县城,钱赚的多不说,还能看看外面的世界,一辈子窝在村子里终究是井底之蛙。但他走后庄稼怎么办,老婆自从夭折了儿子起,就留下了病根,稍微干点出力活就浑身酸软。让别人种吧,他也不放心,辛苦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良田不能糟践在别人手里。这二亩地,养活了他母亲、养活了他、养活他了老婆和已经在省城念大学的女娃子。母亲走后,他也把母亲埋在了这里。这是他的根,不能断了,他想一辈子守着这块地和母亲。

想到这些,他又回屋安慰了一番老婆。他老婆含着泪水,心里是暖的,她知道施仁是个可靠的男人。

老李头也理解施仁,不是他身子骨顶不住,是他放不下那二亩地。谁知收完麦子,老李头腰椎的老毛病又犯了,卧了个把月床,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闯哥果然召集了村子里是十几个年轻后生,轰轰烈烈地去了县城,临走那天,都把头发剃了,每个人的行李铺盖卷了一麻袋。老婆孩子站在村东头的拱桥上,送他们的男人,满脸的不舍,却又都一句别离话也说不出,只是叮嘱要吃好饭,睡觉别凉着肚皮等等。施仁坐在自家院门口远远地看着,口中水烟袋咕嘟嘟的声音越发连贯急促,鼻孔中呼出的浓浓云烟不大会儿就把自己罩在里面,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三四年过去了,村里的年轻后生出去了一茬又一茬,有出去贩菜的,镇上赶大会卖衣服的,都在想着法往外走。闯哥也已经在县城立稳了脚跟,接了好几宗大项目,手下已经有好几十个兄弟,成了村子里第一个盖高楼的万元户。村子里已有一大半把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走在主街上,路两边清一色的青砖绿瓦,勾檐镂瓴,已是换了大面貌。

施仁依旧守着门前的二亩地,他老婆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阴雨天下不得床。女娃子也已经毕了业,留在了省城当老师,女娃子跟施仁商量了好几次,说要调到县城来,离家近,可以照看母亲身体,施仁坚决不同意。他理解女娃子的孝心,但他也明白在省城更有前途,他不想阻碍了女娃子的前程。

原来和他住的比较近的几户也都搬迁到了主街,嫪施仁成了村东边的单门独户。他依旧细心地照料着二亩地和老婆,守着母亲的坟地,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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