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故事（三）

她端起酒杯。

“谢谢你们今天来给我过生日，我简单说两句。”她扫过每一张脸，那么熟悉，不同的表情她都能读得出来。“从前，也许我或多或少给你们带来过这样那样的伤害，”她淡淡一笑，“我不是让你们宽容和谅解，我只是说，我理解，也接受。几个月前，有一次我去杭州进货，因为火车晚点耽搁了，就多呆了一天。这一天，我去了灵隐寺。你们知道我这个人不信神佛的，但是灵隐寺里有一幅对联我记到了现在。对联上说，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我觉得很好，活了半辈子，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仰面饮尽杯中酒，“当然，我仍然祝你们每一个人如意、称心，至于我，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孩子们面面相觑，今年这个生日的气氛眼看又要不对劲起来。果然还是杨哲青开了口：“一家人难得聚一聚，你为什么总是要搅得一团糟，辜负孩子们的心意？”

“爸，论泼冷水第一名，那还是非您莫属。”杨震忍不住插嘴，“今天是妈的生日，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反对。”他站起来开始切蛋糕，第一块端到了李娟手里。

“妈，您没伤害过我，是我伤害了您。您放心，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我和杨宇会尽力让您过得好的。”一场牢狱之灾后，他倒是成熟了不少。

李娟拍拍他的肩，点了点头，“你们哥俩什么时候结婚，我什么时候才踏实。”她又拉起季红，“虽然你和杨震分开了，但你就和我女儿一样，我希望你们几个都能早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季红冲贝贝挤挤眼，小家伙便一手牵住李娟，一手牵住杨哲青，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奶奶能陪贝贝，贝贝就最幸福了。”

饭吃得兴味索然，儿女们挖空心思活跃气氛，两位长辈却各自游离。但再形同陌路，面对小家伙的撒娇，饭后，两个人还是一左一右牵着贝贝的手，一起往回走。

“你……还好吧？”杨哲青要保持风度，便主动开口搭话，一个小时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一声哼差点涌到嗓子眼，李娟端的是修为大大提升，硬生生地又给憋了回去。“你都看到了。”

“你身体不好，一个人住要注意。”他想了想，自觉这样的话稳妥得可以，既显得大度，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你的心脏也禁不住，”她投桃报李，“少油少盐多运动。”

然后呢？没有话题。

沿着荷花市场往胡同里走，李娟远远看见自家院门，停下了脚步。

“贝贝，奶奶就送你到这儿了。”近乡情怯，那个院子里萦绕着她半生的回忆——幸福的童年，暴风雨来袭时的青少生，回京后无波无澜的30年，都因其珍贵而益发沉重。而她因此而抗拒，她不想沉溺，那么再舍不得也只能放下来，与过去纠缠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