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瑟九十九原创
在京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有一处苏宅,白日里门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夜里方圆几里却成了禁地,宅院内鬼气森森,就连守城的禁卫军都不敢独自前去巡逻。
听说这苏家曾有个儿媳妇死得很是凄惨,死后院子里经常能看到一个酷似她的影子。
为了镇宅,苏家请了道士做法并种了许多桃树在院子里,希望可以压压她的鬼魂,没想没有压住,反而闹得更凶了,每天夜里,大家都能在桃树下看见她孤寂冷清的背影,有时候还悲悲戚戚的唱歌。
苏家无法,这处宅子是住不了了,只得搬了家,奈何因为闹鬼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宅子也没有人愿意买,只能放在那,由它变成一座荒宅。
白芷死后,她的执念化作了一只魅。
她经常去院子里,倚着桃树发呆。
无常鬼劝她早点把执念散去,好去投个好人家,重启新的人生,她当着无常鬼的面点头答应着,转头就忘记了答应无常鬼的事了。
前世的白芷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可惜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只魅,至今还在这世间飘荡,所以对投个好人家这种建议,白芷很是不屑。
1
白芷与表哥苏言清自幼青梅竹马,十四岁那年,便由着父母做主,互许了婚约。
苏言清的爹爹是镇远大将军,常年镇守边关,边塞风大沙扬,苏言清自幼身体孱弱,只能随着母亲在京城长大。
白芷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在京中述职,两家因着姻亲关系便时常走动。
苏言清虽身体不好,但却对十八般兵器很是感兴趣,他爹爹苏烈风便为他请了名师教习武艺,一来为强身,二来也对他日后进军营抱了一丝希望。
苏言清是个性子执拗之人,从不愿被人看轻了去,日日勤奋习武,日积月累下来,竟也不见之前的孱弱,武艺精进的同时,身体也竟然强健了起来。
待到苏言清十五岁的时候,便被父亲安排到了军中历练,雁门关风沙粗粝,热血少年踌躇满志。
2
苏烈风觉得苏言清年纪尚幼,阅历不足,计划着让苏言清在边关历练个三年,再回来娶亲完婚,苏言清听到此消息直言爹爹英明。
临别前一天黄昏,白芷应约来到了西街桥头的大柳树下,远远的便看到苏言清长身玉立于树下,夕阳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片柔和的霞光里,白芷有一瞬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的不真实。
苏言清看见白芷远远的向她招了招手,白芷下了桥头的台阶,看着近在眼前的苏言清,她的笑像春天院子里春风拂过的桃花一样,温暖而明媚。
白芷住的西苑种了许多桃树,每年春天,桃花应时而开,朵朵明媚,连带着整个院子都温暖了起来,苏言清曾在春天里到过西苑,看见桃花树下捡落花的白芷,施施然的样子像不染凡尘的仙子。
昔日青梅竹马而今已成俊朗之姿,看着眼前白芷明艳的笑容,苏言清原准备好的话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芷送给苏言清一只香囊,香囊上并蒂莲栩栩如生,苏言清觉得自己也应该送白芷点什么东西,只是之前并无准备。
临别,苏言清才道:“芷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三年后若我未归,你便……找个人,嫁了吧。”
白芷听到这话,忙道:“哥哥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此番前去只是在舅舅军中历练,三年后,你定会平安归来,既已有婚约,芷儿等你便是。”
“既已有婚约……”,苏言清轻轻重复此话。
白芷的耳朵尖红的像滴了血一样,低低道:“是的。”
白芷听得苏言清似乎说了一句,但说的是什么却没听清楚,又似乎他什么也没说。
夕阳下少年的脸庞清雅俊秀,白芷想着这人以后便是自己的夫君,一起生儿育女,相守一生,心里便如长了一朵含苞的花一样。
3
苏言清是苏家大公子,出门自然是会带随从的,他这次去雁门关带的是贴身近侍小六子,小六子是苏家的家生子,与苏言清年纪相仿,自幼一起玩耍长大,自然是情分匪浅。
雁门关外风沙大,小六子比苏言清大约大两岁,自小一直照顾苏言清饮食起居,这次出门也不列外,各种衣服,器具甚至是灶具都带了不少。
出发的时候,小六子给拾掇出来的用品整整装了一大车,苏烈风看到不免皱了皱眉。
雁门关外,天高云淡,万里杳无人烟,苏言清躺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笑着和一边的小六子道:“这地方真不错,你说我爹这是什么意思?”
小六子想了想道:“老爷大概是真的想历练历练公子吧。”
苏言清把嘴里咬着的一截草,吹着吐了去,小六子侧目,意外的看了苏言清一眼。
雁门关地处险要之处,经常有外族前来骚扰,这些年苏烈风在此赢了几场大战,把外族打得溃不成军,彻底把他们赶出了雁门关外,如今大战已经打不起来了,偶尔会有一小股一小股的外族前来劫掠,相遇后会有殊死的搏斗。
苏烈风有意锻炼苏言清,隐瞒了他们父子身份,只把苏言清和普通军士放在一处,让苏言清当了一名小兵,小六子奉命保护在侧,也成了一名普通兵卒。
转眼到了年关,苏言清和小六子随一队兵士冒着大雪去附近的城镇前去采购年货,这几个月外族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劫掠的行径,大家都想着这次年货采完,也就好好过年了。
十几人一起,分工协作,买肉的买菜的各行其事,不用多久,年货已采办完成,直装了满满的五大车,足够驻军过年之用。
苏言清和小六子坐在最前面的那辆车上,装满货物的大车在雪地里碾压着积雪缓慢前行,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雪地上留下了一条条深深的车辙。
忽而苏言清听见后面有刀剑相交的搏斗声音,回头看去,只见一伙穿着貂皮的外族人,正挥舞着长刀在砍杀同伴,苏言清车上的几个人即刻拔出腰间佩刀跳下货车前去支援。
刀剑最是无情,更何况是连年征战的边塞。苏言清自幼习武,武艺超群,虽不能以一敌百,但是在一众普通兵士中也算是佼佼者。
一通刀光剑影下来,敌人死伤大半,剩余几人对视一眼,互相交换颜色后,狼狈逃跑,穷寇莫追,苏言清擦了擦刀刃上的血,把刀装鞘中。
突然小六子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口中喊到:“公子,小心!”
小六子瘫软下去,苏言清回头发现原是之前砍杀中受伤装死的贼寇,此时趁人不备用匕首从后背偷袭,被小六子发现,紧紧用身体护住了他。
一股怒意自苏言清胸中腾起,他一脚踢翻贼寇,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锤子一般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贼寇身上,直打的贼寇一动不动,没有一丝活气。
苏言清抱着小六子赶回了驻点,军医连忙上前施针查看,苏言清在外面等着,他只觉得心口仿佛被戳了一刀一样难受。
半晌后军医才出来,只低低道:“他的命还得看他的造化,伤口离心窝很近,他若想活,那生还的可能性还大点。”军医摇摇头走了。
夜里,小六子发着了高烧,苏言清守在一边,他打了凉水一遍遍地给小六子擦拭身体,敷额头。
天明时分,小六子的烧终于退了,苏言清也长吁了一口气,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小六子清秀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苏言清想着这要是个女子,一定很惹人喜爱吧。
4
马上要过年了,寒冬腊月,鹅毛大雪,白芷披着大氅坐在院子的回廊下,想着小时候,苏言清和她在雪地里堆雪人。
苏言清给雪人胳膊上插了一支开得正盛的红梅,开心道:“芷儿,你看,她是不是更美了?”
白芷看着胖胖的雪人皱眉道:“才不是呢,她有我美吗?”
苏言清拍拍身上的雪,把雪人胳膊上的红梅拔下,递给白芷,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她道:“芷儿才是最美的。”
“小姐,小姐……”翠儿在一边呼唤着白芷。
“……哦,怎么了。”白芷的回忆被打断,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翠儿低低道:“小姐外面天冷,这手炉您抱着吧。”
5
转眼已到了苏言清在边塞历练的第三年,这三年中他打过大大小小数十场仗,靠着自己努力已经从普通兵士做成了一个苏烈风麾下的一名小将。
苏烈风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计划年底便安排苏言回京,但是苏言清并不想回去,他跪在苏烈风帐中,请求在给他一年时间,他定把异族首领哈喇生擒。
苏烈风皱了皱眉,并未应允儿子的此番要求。
哈喇骚扰边境多年,苏烈风一直想干掉他,但是此人狡猾诡诈,行踪不定,很难捉摸到其行踪,苏言清一年时间想捉拿到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苏烈风还清楚记得与苏言清与白芷三年为期的婚约,此约绝不可废。
苏烈风计划先送苏言清回去筹备婚事,不料苏言清在一次外出公务中,竟然遭遇了狼群,被救回来已伤的不成样子,腿骨,胸骨都断了好几根,幸运的是脸没有受伤。
这伤一养,便到了第二年秋季。苏言清有一个隐秘的心事。这个心事很荒唐,也很美妙,苏言清不敢说出口,更不敢让人知晓。
起初他觉得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日子久了,心智慢慢成熟起来,他才越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隐秘的心事里有浓浓的牵挂与惦念,这个心事自从小六子那次舍身相救后就变得重了许多,苏言清也想过摆脱,几经挣扎,他失败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个心事,倒不如就这样子接受了还好一点。
苏烈风身为大将军,智谋自然不可少,儿子的心思,他初初窥见时,只觉手指发麻,立时想持刀砍了那个让儿子心生异常的人来,但细细想来,此举只怕会激化父子矛盾,反而将儿子逼上不归路,几番思索,苏烈风上书皇帝请求准予自己回家操办儿子婚礼。
镇守边关的将领,无召不得回京,如要回京需的皇帝陛下首肯,苏烈风镇边劳苦功高,皇帝正愁如何奖励他,这下刚好,皇帝欣然应允并赏赐无数,而苏言清和白芷的婚礼也算是经过天家首肯的御赐婚姻。
苏言清闻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自己隐秘的心事似乎早就被父亲窥探到了,父亲用皇帝陛下御赐的婚姻不可拒绝来让自己再无还手之力,毕竟欺君可是大罪。
只是他每次想起与白芷的婚约,便如鲠在喉,总觉得对不起她,所以他故意弄伤了自己,装作是被狼群袭击了,他记得临别时候告诉过白芷,等他三年,三年未归,便让她嫁了的事。
眼下三年已过,待养好伤回去应该已经是第五年的春天了。
6
白家这边早已准备好了嫁妆,只待将女儿嫁过去,不想竟收到了苏家延迟婚礼的信件,知道苏言清受伤后,白家遣人送了不少补品药材到军中,好助苏言清早日恢复。
看到苏烈风信上说苏言清受伤,婚礼需延迟,白芷自然是无比担心,亲自写了书信给苏言清,并表明一定会等他康复归来。
之后,白芷就有了更多时间绣嫁衣,之前已经绣好了的拆掉再绣,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虽说他们这样子的人家,嫁衣自有绣娘来绣,但白芷听说嫁衣只有自己绣的才算真心,日后夫妻才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看着手指头上被扎的无数小洞,白芷反是满心喜悦,仿若多一个小洞,苏言清就会更疼惜她一分一样。
7
婚礼定在二月二十,宜嫁娶。
苏言清回京城不久,白芷专门去探望过他,吹过几年边塞风沙的少年比之前成熟了,看向白芷的眼光温柔体贴,白芷不胜欢喜。
他和白芷道:“我此次回来,便是听爹爹安排,与你成婚。”
白芷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但还是点了点头。白芷是深闺的女子,婚姻对她来说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在婚前看见自己未来的夫婿,白芷已经很满足了。
转眼婚期已至,白芷一早就起来,由着丫鬟婆子梳妆打扮,凤冠霞帔,把她衬得愈发唇红齿白,仿若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不似真人。
翠儿在一边打趣道:“小姐,你简直太美了,一会苏公子见了,定然眼睛都直了。”
白芷掩口羞涩的笑笑,明艳的脸庞宛如春天的桃花一样明艳动人。
苏言清行过大礼,接了白芷往苏府去,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再加上皇帝陛下的赏赐,参加婚礼的人熙熙攘攘,苏家门庭若市。
新婚当夜,白芷在喜房等着苏言清,听着外面打了三声梆子,苏言清依然未归。
外面的仆人传话,今日公子醉了,歇在书房了,请夫人不用等待也早点歇息。
白芷让翠儿帮忙卸了凤冠霞帔,亲自去煮了醒酒汤,送到书房去,隐隐书房似有亮光,白芷欲敲门,却听到内里男人谈话的声音。
“公子,今日你洞房花烛夜,独留着白芷姑娘独守空房不好吧?”
“六子,都怪我太过愚钝,其实我心仪之人,原一直都是你。”
“公子这……”
“你不用多言,你的心事,我都知晓,原以为我可以放下,可是,我试过了,我无法……”
……
透过细小的窗棂缝隙,白纸看见苏言清怀中拥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手里的醒酒汤猝然滑落,惊动了屋里诉衷情的人儿,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苏言清始终没有出来。
白芷死了,在新婚之夜穿着一身殷红的凤冠霞帔吊死在了喜房的梁上,至死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好,苏言清宁可去爱一个男人,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听说穿着红衣在夜里死亡的人魂灵最是可怖,他们的魂魄会带着生前的执念,经久不散。
苏宅里经常闹鬼,下人经常在午夜时分看见树下有人影在晃动,飘飘荡荡孤单冷凄,甚是可怜。
苏家请了道士做法,说是白芷阴灵不散,需要在院子种桃树压压,苏言清亲自种下一颗颗桃树,种树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那年在春天,他看见桃花树下捡落花的白芷,施施然的样子像不染凡尘的仙子。
桃树种好了,没想院子闹鬼更厉害了,每天夜里,大家都能在桃树下看见她孤寂冷清的背影,有时候还悲悲戚戚的唱歌。
苏言清夜里经常在院子里看见白芷,久而久之便病倒了,一家人不得不搬了家,苏宅闹鬼的事传的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处宅子也卖不掉了,就一直荒废着,夜里宅院内鬼气森森,就连守城的禁卫军都不敢独自进去。
又过了几年,苏言清病故,临终前给白芷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俱是哀痛。
爱情本无对错,错的是父母之命,一纸婚约断送了几个人的爱情。
爱情纯粹,纯粹得带不得一丝杂质,有杂质的爱情早晚会分崩离析。
苏言清和白芷或许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