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哥张荣华

我的二哥张荣华

张荣光 

二二年清明于青岛


       清明无客不思家。自客住他乡以来,只要不是十分特殊,每年清明都要回诸城善士老家扫墓祭祖。垂首肃立在故去亲人的墓前,祈祷上安,感念旧恩;以期护佑,荫庇后人;潜心思过,净化灵魂。今又清明,却因新冠疫情不得成行。心系家乡,徘徊辗转,不由想起我那已离世九年的二哥,其音容笑貌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二哥是我胞兄,叫张荣华,在家行二,二零一三年因心脏病去世,时年五十九岁。回忆跟二哥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念及二哥不算太长却厚重的一生,不禁心中隐隐作痛,唏嘘叹惜。

       二哥是一九五四年生人,长我四岁。我在参加工作以前,一直跟二哥一起,在村务农,相伴成长, 二十余年。在我心中,二哥不仅是我的兄长,更像是我的老师和朋友。记得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二哥就像小先生一样,每每把他刚学到的新知识,或者听到的新故事,讲给我听。对我来讲,每天听二哥讲故事、教新鲜知识,成了当时平淡生活中难得的享受。那时二哥也就十来岁吧,记得有天下午,二哥回来兴奋地说,今天他又听来新词了,叫“莫逆之交”,问我知道什么意思不,我摇了摇头。他说,就是两个人搿伙得好,且时间长久,从小一起在湾中摸泥玩耍,始终相互不背欺。我当即肃然起敬起来,感觉二哥太了不起了,知道的真多。尽管后来我也知道二哥当时是闻文生义了,但是依然不改对二哥的尊敬,二哥孜孜以求的好学精神,和获得新知识后欢欣鼓舞的愉悦情态,时时感动着我。二哥这次有点蹩脚的解词释义,点燃了我求知欲望的心火,影响了我几十年。

       那还是在我小学高年级阶段,老师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要求用新旧社会对比歌颂人民群众的新生活。写新社会如何好我不愁,好词有的是,信手拈来。但是如何形容旧社会的苦可就难了,什么吃不饱穿不暖啊,什么暗无天日啊,总觉得还不到位。就求助二哥,他想了想说,有个“衣不遮体”你试试,我豁然开朗。我那篇作文被老师当做范文在学校诵读。二哥成了我名副其实的一词师。

       记得,有一次我犯了一个小错误,受到二哥的严厉批评,我不服,再三解释。二哥就在母亲的手箱子盖上,用粉笔写上“自己错了,也已经懂得,又不想改正,自己对自己采取自由主义。”并将其挂在墙上,让我天天面壁默读三遍,直至知错认错改错为止。现在想来,二哥几十年的言传身教和从严管束,奠定了我的性格基础,让我受益匪浅。衷心地感谢我的好二哥。

       二哥多才多艺,心灵手巧。在我小学升初中的时候,需要用圆规。那时买一个圆规好像是需要三毛二分钱,我回家跟母亲说,母亲为难了,说刚刚攒了十一个鸡蛋换了盐,哪里还有这么多钱啊?看到母亲无奈的表情和我难过的样子,二哥说,没事儿,我来做。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白铁皮,一阵剪、切、卷、敲,愣是制作出了一个细脚伶仃的圆规,尽管样子不太好看,但确实解了燃眉之急,我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小伙伴们笑话我的圆规难看,我就反嘲他们,我的工具不在于好看,而在于实用,不信,谁敢跟我比试一下,在单位时间内画不同半径的圆,看谁画得又快又好?我用二哥制作的土圆规,打败了全班所有的精致绘图仪器洋圆规。对此,我沾沾自喜,异常开心。这个圆规,我一直用到考上高中。

       二哥自幼喜欢绘画,常在墙壁上、地面上、废旧纸片上,包括母亲手箱子盖上,画些山水花草及飞鸟走兽,有模有样,栩栩如生。可惜当时的环境不可能支持他沿这条路走下去。

       二哥天生一副好嗓子,且乐感极强。文革期间流行红歌,当时也没有音乐老师专门教唱,他也并不会简谱,却能凭着听几遍有线广播,就能声情并茂的哼唱出来。那会儿村里经常举办文艺汇演,二哥不仅场场参加,还是业务骨干,其中男声独唱《我们走在大路上》,就是他的保留曲目,深受社员群众欢迎。后来二哥在电视星光大道节目上看到农民歌手马广福的歌唱表演,很喜欢,也很羡慕,也有小小的遗憾,觉得自己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二哥不仅是庄稼地里的行家里手,还十分擅长编筐结篓。农闲季节,他就用早已备好的绵槐条子编织果筐,换钱以补贴家用。他还编织了大量的提篮、架筐、粪筐等,送给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善士村好多农家用过二哥编织的筐、篓,都夸二哥编的东西结实,耐用又好看。

       农村实行大包干后,二哥有了些剩余劳动时间,就琢磨上个什么项目,最后确定养蛋鸡。经联系,我从程戈庄蛋鸡场帮他购得蛋鸡苗,建起了当地第一个家庭蛋鸡场。后来看到行情不错,附近村庄又陆续上去了几家。随着市场的波动,一哄而上一哄而下现象时有发生,二哥却始终坚持。他说,有利无利长在行,不能正打镰头又打刀。经过认真调查研究,二哥决定加强企业管理,搞好内部挖潜。他自己改良并加工配方饲料,坚决杜绝有害添加剂,不赚昧心钱;还亲自外出考察学习蛋鸡疫病防治,力争行情好时大发展,多赢利;行情孬时控规模,保本占市场。几年下来,二哥已成了远近闻名的蛋鸡饲养大户,其蛋鸡场产的鸡蛋,不仅价格便宜,而且个大清纯黄橙味正,畅销四邻八乡,许多养鸡户都慕名登门求教。

       二哥一生为农,极其艰辛,却是个难得的乐天派。我高中毕业后回村当社员,那时我们家有四、五个劳力,有时都会在一块田地里劳作。这种情形难免让人有点儿心酸。当时,社员离开生产队的出路,除了推荐上学,还有参军、招工、社办工业、村办工副业项目、技术队、林业队、民办教师及各类临时工等。这些,都由公社和村里说了算,像我们这样家庭的人是没有份的。对此,我郁闷不解,也颇有些愤愤不平,二哥却能坦然接受,从不争执。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极其寒冷。因连续两年遭遇特大洪水灾害,县里决定集中治理潍河。我们公社是受益地区,分配的工程量是其他公社的两倍,任务特别重。我们家二哥、二姐和我,都要出夫挖土方,吃住在工地。那时家里拮据,出不了三套铺盖,只好二姐一套,我跟二哥一套。由于民工太多,生产队里号不到那么多房子,女性社员受点儿照顾,能住上工地附近的民房,男性社员就只能将就住牛棚草房之类的了。我们住的是废旧仓库,到处透风,人都冻得睡不着,瑟瑟发抖。我跟二哥就通腿合铺,抱团取暖。工地上劳动强度特别大,凌晨三点就得起床吃饭上工,晚上十点才能收工回来休息。干活时身上的棉袄都被汗水湿透了,休息时后背袄上都结了冰,脚尖的袜子跟鞋垫子都冻连在了一起,跺跺脚才能挣开。那时一天都吃四顿饭,可就是光吃不长肉。这样一干就是几十天,我真的有些坚持不住了,二哥却整天哼着歌来,哼着歌去,似乎全然不知疲劳和愁苦。我真的服啦。

       中国农民那些忠厚善良、任劳任怨、忍辱负重、温良恭让等宝贵品质,在二哥身上得到了极大的彰显。我参加工作后,二哥跟我说,你是从农村考出去的庄户孩子,要不是恢复高考,也没你什么事儿,你的机会来之不易啊,我们家没根子没门子的,闯成什么样儿,只能靠自己了,别人帮不上你什么劲,家里的事儿你不用管,只管干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我知道,二哥自己就有一个四口之家,因计划生育还被罚了款,经济条件并不好;我们还有奶奶和父亲、母亲三位日渐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这样一个大负担由他自己一个人背,实在太为难他了。我跟二哥协商,就三个老人的养老问题,伺候的事儿由二哥承担,花钱事儿找我,农忙季节我尽量回家帮一下。所以,在我们家,老有所养,平安快乐,作为寻常百姓家,老人均得善终,后人自得福报,足矣!

       几十年的同甘共苦,我们兄弟手足情深。二哥不仅全力支持我的工作,还时常关照我小家庭的安危冷暖,送些粮草瓜菜之类,让我深深体会到来自大家庭的鼓励与温暖。

       一九九一年,乡里在胜利油田搞劳务输出,因需突击完工,劳力不够用的,要求每家都必须出一名劳力。我们家就二哥一个男劳动力了,放下手头一大摊子活,他也毅然去了东营海滩筑堤工地。母亲跟我唠叨说,听说你二哥出夫的那地场儿很苦啊,吃不上喝不上的,还睡窝棚,打地铺,铺底下都渗出水来,也不知他受得了不。我知道,母亲是挂念二哥了,想让我了解一下情况。正合我意,我也担心海滩工地上的生存和工作环境是不是过于严酷,二哥毕竟不再是小青年了,不能再那么拼命了。如果带上母亲的思念去看二哥,就省得二哥批评我小题大做。施工现场太远了,离东营市区还得出去二百里地。在诸城市劳务办王书记帮助下,终于找到善士村所包工段,见到了二哥。二哥当时正在挖沙筑坝,满脸尘沙,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见我去了,他略显惊喜,随即批评我不该跑这么远的路专程看他。二哥说,由于天气原因,工地上干干停停,累不着,跟娘说不用挂挂,这里有吃有喝,冻不着热不着的,快回去吧,把自己的工作干好是正事儿。这就是我的二哥,他只牵挂别人,却从不把苦和累告诉别人让亲人牵挂他。

       二哥聪慧,却生不逢时。记得有次回家,跟村里已退休的老书记朱连元大叔闲话家常。他说,你二哥是个明白人啊,可惜因抢生二胎,被计划生育给耽误了;你们张家祖上就有好学之风,张荣华就很能钻研事儿。据说,我们家传到曾祖一代时,家境还算殷实,有人劝曾祖多置些地,为后人多留些资产。曾祖说,置那么多的地干什么,孩子有出息,没有地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孩子没出息,就算有再多的地也不好干什么。还不如留着钱让孩子们多读些书,多懂点儿事理儿。所以,我们家祖、父辈们都是识字有文化的。父亲打得一手好算盘,叔父也是我们诸城市有名的教育家,二老的软笔书法在家乡一带都颇有名气。可惜的是,二哥学龄期间正值文革,根本不可能安顿下来好好读书,如果有现在的好环境,凭二哥的灵气和意志品质,定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那么,二哥的人生道路就是另一种说法了。遗憾的是,历史没有假设,生活没有如果······

       自己事业既成,一双儿女也已长大,各自成家立业。尚未进入花甲之年的二哥,本可以含饴弄孙、安享幸福了,谁知竟因病离开了我们,岂不令人痛惜!

       二哥身为农民,学历又不高,却有着冷静的头脑和宽阔的胸襟。阅尽人间百色,看淡荣辱富贵,始终心满意足,常言感恩社会。对于自己所患病情,他心知肚明,处之淡然。他说,既来之,则安之。嘱我,最后阶段不要送他去医院重症监护室,让他安静自然离去。还一再强调,这事孩子们做不了主,必须由我负责。我只好含泪答应。期间,家人竭力为其救治。孩子们带他去北京等地寻求名院名医,我也托五莲姨夫找了五莲籍中科院院士、国际心脏病学科权威专家,但仍无力回天······

       天命乎?人力乎?奈之何?

       二哥之逝,实为家之大殇。希冀二哥身上展现出的忠厚善良、公道正派之德,勤俭温良、虚心好学之风,协作睦邻、顾全大局之习,坚持正义、敢于担当之气,能在后辈中得到好地传承,并进一步发扬光大。

       愿二哥天堂无恙,永远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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