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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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游仰头望着天空,一场秋雨过后晴空万里,几朵浮云游弋其中,风一吹,浮云便随风散尽。围场外,红色的旌旗随风舒展。三人宽的入口,持刀的捕快将里外三层围满的百姓隔绝在外。

围观的人群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熙攘的百姓样貌各异,偶尔会互相推搡,但他们紧紧地护住手里还在冒着热气的馒头,眼光始终紧盯着断头台上跪着的两个人。

日光渐盛,张子游眯起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扭曲地紧缩起来。日晷上,晷针的投影随着日光渐渐移向午时。

跪在张子游旁边的是个姓刘的卖艺人,白发苍苍的老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女不被恶霸欺辱,连跪带爬地哀求恶霸,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堪受辱直接撞死在了墙头。恶霸见闹出了人命,直接买通官差谎称刘老头因利逼死了自己孙女。

宽大的囚服挂在刘老头枯瘦的身躯上,锁扣在枯枝似的手腕上来回晃动,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刘老头干瘪的脸颊上,一双凹陷的眼睛失神地看着远方。

日影斜向午时,坐在高位上的监斩官看着时辰已到,一声令下,敞着衣服露出一身遒劲肌肉的刽子手拿着断头刀,昂首阔步地朝着张子游二人走来。

 “斩杀人犯刘旭”刽子手唱完名后,随即将插在刘老头背后写有罪行的亡命牌狠狠地掷到地上。

刽子手双手举起鬼头刀,含着一口烈酒朝着雪白的刀刃喷去。寒光闪过,喷薄的鲜血溅到地上,刘老头的头“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刘老头的一双眼睛还是仍然木讷地看向围场外涌动的人群,热血从断头处汩汩直流。

“哎呀!”

“可惜啊!”

随着鲜血逐渐流尽,人群里一阵骚动,时不时传来叹息声。

刽子手拖着还在滴血的鬼头刀,慢慢踱步到张子游的身后,“咚咚咚”的脚步声让张子游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风声渐起,旌旗翻动的声音越来越响,随风卷起的沙尘迷了张子游的眼睛,沙子隔得张子游的眼睛干涩发痒。

“斩杀人犯张子游!”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一手将插在张子游后背上的亡命牌丢在地上,粗糙的手指摸向张子游脖上凸起的骨节,阵阵寒意从骨节处传遍全身,张子游全身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刽子手手起刀落,就在寒意不停地向张子游逼近之时,突然狂风大作,人群里男女老少的惊呼声、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刑场。

只听“哐当”一声,刀剑相接的声音在张子游的耳边炸开。张子游睁开眼睛就看到惊慌四散的百姓,蒙着头巾的黑衣人一脚将刽子手踹倒在地,随后一把拉起张子游,突破围上来的官差,两人冲进四散的人群趁乱逃走。

天色渐黑,寒鸦声起。

废弃的破庙内,张子游被黑衣人用力一推,踉跄地撞上了佛像前的木桌。

“说吧,聚魂鼎在哪?”黑人顺手将寒刃架在了张子游的脖子上。

“大侠,我一介清贫书生,身无长物,小生不知聚魂鼎为何物啊!”

“不见棺材不掉泪。”

黑衣人一手钳住张子游的下颚,从怀中掏出一颗赤色的药丸塞进了张子游的嘴里,张子游只觉得卡在喉中的药丸“咕噜”一下就滑进了肚里。

顷刻,张子游只觉有一股热气霸道地冲进了他的丹田,搅得他心肝脾肺一阵绞痛,豆大的汗珠瞬间就把囚衣浸湿。一波接着一波的绞痛过后,张子游无力地瘫软在地。头顶之上,失去信男善女供奉的佛像已然衰破,此时正低眉善目充满怜悯地看着他。

梅雨时节,江南小镇上雾霭重重,滴滴答答的雨珠顺着屋檐滴落而下,瞬间在青石板上溅出朵朵雨花。

为宋大娘写完家书后,天色渐晚,摊位前没有客人光顾,张子游准备收拾完桌上的笔墨后回家。

 “等等,我有封家书要急着寄出去。”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张子游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少女满脸笑容地看着他。

“你要写给谁,写些什么呢?”

“我要写给我娘,信的内容就写平安,小文字。”

“一页纸是一文钱,你确定只写这几个字么?”

“我娘又不识字,她只认得‘平安’和我的名字,我和她约好每隔一段时间就写封家书回去报平安。”

张子游沾墨提笔将写好的书信递了少女。

“你写的字真好看!”小文拿着信纸认真看了一会儿,对着张子游夸赞道,“行了,就这么寄回去吧。”

小文将信笺递回给了张子游,撑开放在脚边的油纸伞正欲离去。

“小姐,你忘了给我书信钱呢!”

“你这书生不是说一页纸一文钱么,我这才几个字呢,所以你还欠我一页字呢!”小文将伞别到一边,朝着张子游狡黠地眨眨眼。

“那好吧。”张子游迟疑了一会儿,看着小文心满意足地躲进伞下,粉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重重的雨幕之中。

此后一段时间,小文隔三差五地会来找张子游,生性活泼的小文会与张子游说上一两段李府里的事情,有时候是李老爷又收了几件价值不菲的古玩,有时候会是张婶偷偷收取卖菜小贩的回扣,换掉新鲜的食材以次充好,有时候会是扫地的阿福半夜同丫鬟小芳在柴房里幽会,有时候会是李府调皮的小少爷捣蛋打碎了少奶奶房里的古董花瓶,有时候她会说到李老爷贼眉鼠眼地看着她,让她心里直打寒颤,少奶奶就会找借口惩戒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小文会搂起自己的袖子,纤细的手臂上爬满了一道道扭曲的红痕。

“痛么?”

“痛啊,但习惯就好了,家里的娘亲还等着我寄钱回去。”

小文扬起清秀的小脸看着张子游笑道:“子游,再等等就好了,我就有足够的钱寄回家,然后离开李府!”

张子游看着小文认真地点点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子游已经渐渐习惯了小文在身边的感觉,叽叽喳喳的少女就像一只麻雀,在他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了人间的烟火。有时候小文因事没有来到写字摊,张子游的心里会莫名涌上一阵失落。

 “子游,我来了。”濛濛细雨似牛毛飘落,小文凌乱的发丝上沾满了飘落的絮雨。张子游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窃喜,他放下手中的毛笔,微笑着看着小文。

“子游,我要准备回老家了,明天我想约你吃饭,感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小文白皙的脸上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晕。

“明天我来李府后巷等你。”

送走小文后,张子游将笔墨收进布囊,一块绣着浮水鸳鸯的粉色手帕放在桌上,绣帕里还放着一枚铜钱。张子游把手帕轻轻地捏在手心,嘴角微微上扬,小心翼翼地将手帕贴身藏进自己的怀里。

火堆燃起的火焰渐小,寒意袭上全身,张子游打着哆嗦从梦中醒来。

“你醒了,想起聚魂鼎在哪儿了?”黑衣人双臂环抱在胸前,声音里透着冷漠。

“呵,我没什么聚魂鼎。”张子游虚弱地撑起身体,靠上木桌一角静静地看着同黑衣人融为一色的黑夜。

“你杀了那么多阴月阴时的人,不就是为了练成聚魂鼎么?”   

“世上恶人那么多,奈何阴月阴时的人才会直面他们的恐惧。”

“死不悔改!”

话音刚落,张子游腹内的绞痛越来越重,肚里的五脏六腑像是被砸碎揉捏。片刻,张子游额头青筋直冒,凸起的青筋迅速从额处蔓延到整张脸上,张子游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衣人。

“啊!”张子游突然大吼一声,青筋瞬间遍布全身,灰色的毛皮撑破了他瘦弱的背脊,嘴角两侧生出的獠牙还在不停地滴着涎水。

张子游四肢匍匐在地,凸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猎物,像野外狩猎的狼,试探性地向黑衣人靠近。

黑衣人转过身来就是一剑:“孽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明月高悬,月影之下,一人一兽腾空而起,光影交错之间,浓浓的血腥味弥散在月夜之中。只见兽影重重地从空中撞进了破落的庙堂,残旧的佛像顷刻之间被砸的七零八落。

黑衣人从天而降,站在离张子游只有半步远的地方。

此时,张子游已经恢复人形,衣衫褴褛地跌坐在地上,月光从屋顶的漏洞里倾泻而下,插在张子游心口处的长剑在皎洁的月光之中冒着寒气。

“不堪一击!”

“在世人眼里,我千变万化,世间万恶,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世人直面的恶果,遇见我的道人终究也只是个凡人。”

“你说什么?”黑衣人转头就看见张子游身体正在逐渐虚化。

“阴月阴日的人遇上我,便是他们的劫,难道所有的妖都是恶的么?所有的人都是善的么?心若存善,即便是修道之人,在他们眼里我也只是个卖字为生的书生。聚魂鼎聚集的不是魂魄,是人间的恶果!”

黑衣人静默不语,天边的启明星光芒渐盛,天就快要亮了。

“人生在世,有谁又没有生过恶意呢?”张子游闭上眼睛,李府的后巷在黑暗中渐渐变得清晰,张子游遵守约定在巷口等她。

“子游!”听到声音,张子游转过头来远远就看到小文穿着粉色衣裳挎着包袱朝着自己奔来。

“啊!”突然之间,小文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后巷,从小文一双惊恐的眼睛里,张子游看到了小文悄悄潜进了李老爷的房里,从书房的暗格中将一枚雕琢精致的古玉藏进了自己的怀中。小文刚从房间里出来就撞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娃娃围在小文身旁边说边跳,神色慌张的小文伸手去捉灵活闪躲的小娃娃。推搡之间,只听见井水里“扑通”一声,小文无力地跌坐在井口边瑟瑟发抖,井口之下是无尽的黑暗。

天边泛起道道红光,火堆里燃着灰烬。

黑衣人拾起地上的剑,这是下山前师傅赠与他斩妖剑,师傅说山下有妖物祸乱人间,用妖术练就邪物聚魂鼎,断头当日正是消灭之时,斩此妖物,毁掉聚魂鼎便可出师。

按照师傅的指示,黑衣人找到了张子游,可当时的张子游身上并无半点妖气,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听错师傅的提示,但他坚信师傅不会算错,就一直在暗处观察着张子游,频频与张子游交往的小文引起了他的注意,小文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中。

碎裂的佛头静静地躺在神台前,悲悯地看着芸芸众生。

365无戒训练营,第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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