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县城南郊,一条车辙深陷的车马道上,黄尘飞扬起两丈来高,一匹棕马载着九阿哥与雅尔檀疾速奔驰回京。
九阿哥爱新觉罗·载循活脱脱一副精练顽劣的贵少爷模样,背后的雅尔檀是他的意中人,却因着阿玛的意愿而不能正娶,如今要被一个蒙古王爷的孙子带走,他自是不能容许。
那日后晌,他趁着杂役们给几个蒙古王爷往马车上装礼物,混入忽颜佑的车队里,钻入一辆满载布匹棉花的马车,潜伏着一块北行。
之前一天的晚宴,他恰好酒醉未醒,没有参加,后来一直睡到忽颜佑等人快要返回察哈尔时,才听一个近身侍从说,老爷要将丫鬟雅尔檀许配给天保聪。
九阿哥一时为之着急,他刚刚婚娶福晋不到两月,不便向阿玛反对此事,蒙古亲王们又都在院里和阿玛叙聊,如果不有所行动,就再也见不上雅尔檀了。
情急之下,他趁着装车时让杂役将自己藏入布匹和棉花包下,打算在半路携人逃离。
这日傍晚,车队行至张家口境内的一个小镇,忽颜佑下令夜宿客栈,九阿哥伺机潜入雅尔檀的房里,将她带出屋来。
九阿哥牵着雅尔檀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院,急向后门走去,忽听见身后一个男声叫道:“什么人?!哪里去?”
他登时一惊,忙上前拉开门闩。
那人疾步追来,按住他右肩问道:“干什么的?”
九阿哥见无可挽救,倒回头发怒道:“什么干什么的?还轮不着你问爷!”
那人骂道:“大半夜的在这儿强盗女人,是嫌活得长吗?”
九阿哥怒道:“松开手!在府里我碍着面子不好阻拦,你抢了我的人,倒比我还横?!”
那人正是天保聪,一时转不过弯儿来,问道:“府里?什么府里?我怎么没见过你?”
九阿哥轻哼一声,说:“弘亲王府,什么府里?你一个鼠辈,敢抢我的女人,害我跑了这么远路。如果不是你那亲王爷爷罩着,你能出得了京城?”
天保聪怒火中烧,觉得此人的气势和口吻确像王府里的人,便忍住火气瞪眼收声。
九阿哥蔑视他一眼,朝地上吐一口唾沫。
突然间刀光一闪,一把蒙古腰刀挥砍过来,九阿哥闪身一躲,惊惧中只恨掌心空缺,无可还击,盯住那一连挥舞的腰刀疾步躲让。
惊恐的雅尔檀花容失色,大叫着挡在两人中间,向天保聪求情:“小爷,他真的是弘亲王的九阿哥,你们这样打斗,往后两家人怎么见面?”
天保聪一怔,猛不防被九阿哥从侧面踹了一脚,左腹剧痛朝后坐去,腰刀喀喇掉到地上。
雅尔檀一时六神无主,九阿哥捡起腰刀,推开雅尔檀,扑向痛苦挣扎的天保聪,挥刀朝肩头腿面上乱砍几下。
天保聪惨叫起来,嘶吼声在夜间十分响耳。
几间客房的屋门先后咵咵推开,扑出来几个伸臂入袖的蒙古壮汉,一起奔往后院。
九阿哥闻声一把拉住雅尔檀,冲向后门,到得门外,惶急中将她推上拴在树上的青马,又翻身上鞍,扯缰踢肚。
一个蒙古大汉出了门,面色一怒,往马背上猛扑,青马朝前一纵,后蹄疾抬,踢得大汉飞向后门,砸倒了跟出来的另几人。
九阿哥催马奔出小镇,朝西南方向疯狂驰骋。
月光下道路依稀可辨。行出几里路后,九阿哥听见身后远处传来纷乱沉重的马蹄声和隐约杂乱的蒙古话,声音愈来愈近,心知是天保聪的侍从摸黑追来,禁不住惊惶万分。
忽见土路远处有一峰回路转处,遂将马吆上大路右边的一条分叉小径,上了缓坡,躲在一片树林之后。
等不多时,暗中窥视那几匹蒙古骏马从大路上奔过,马背上之人个个虎背熊腰,骑术甚精,九阿哥十分紧张,暗自后怕,如果不是这条小径,今晚恐怕要命丧于此。丢了性命,府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过了好一阵儿,九阿哥安抚了惊恐的雅尔檀,倾耳静听,来路和去路均不见异动,回想起方才经过的另一条岔路,又催马折了回去。
拐上那条道,眼见路面虽不如官道宽阔,却不像死路,便狠抽马鞭狂奔而去。
天色微明,两人仍不松懈,持续赶路。
日高三丈时,过了几个村庄,渐渐进入荒无人烟之地。
背后的雅尔檀说:“九爷,看,那有一片野桃林,我们过去摘些吃。”
九阿哥勒住马缰,调头朝野桃林而去。望着一片绿叶间泛红的桃子,才感觉到了饥饿。
两人下马摘了些野桃,见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河水清澈,泛着日光。
九阿哥笑道:“一会儿还可以饮马。”迈脚朝河边走去。
临近水边时,桃林后突然爆出一阵狂叫声。
十几个骑马的精壮汉子手舞马刀从树林后冲出来,将两人围住,吆马转圈欣赏。
为首的络腮胡大汉叫道:“你这是从哪儿拐来的妇女?”
九阿哥被这阵势吓出一身冷汗,细瞅了那些人的面目,不是蒙古人,心头一松,大声回道:“各位好汉,万不可犯傻,我是北京弘亲王的九阿哥。我这条命不值钱,可是头上的帽子连皇上也动不得。”
从腰里摸出一张腰牌,展示于众,心里又涌出一股劲力,说:“你们谁要是伤了我,害了我,这块儿地方都会被八旗军夷为平地。”言毕,又不由得一阵心悸,要是这些流匪真不长眼,杀了自己和雅尔檀,阿玛找太后着人带兵打来又能怎样?
粗豪的匪首大概见过大世面,骑马在地上左拽右扯,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位爷,今日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您不要怪罪。爷们儿我实在是不知情哪!”
九阿哥见势,心头一松,又想训斥他们一顿,话到嘴边却说:“小事一桩,大老爷们不计较这些,快快让开,我要洗了野桃吃。”隔了片刻,又说:“诶,你们谁身上有盘缠,拿来借我使使,他日到了北京,我再还给你们。”
流匪们面面相觑。
匪首笑着说:“爷,您这是落难了还是?真是不巧,我今日还没搞到货,没什么孝敬您……”
九阿哥也笑着说:“那就各走各的道!”
一众流匪先后拨马离开,九阿哥和雅尔檀走近河边,洗了野桃,吃了几只,雅尔檀将其余的兜在衣服里,两人又重新上路。
一匹马驮着他们在土路上飞奔,朝着北京城的德胜门方向赶去。
张家口那小镇上的客栈里,忽颜佑在天保聪的房间里默坐,孙子躺在床榻上,肩上腿上缠着白布,脸色憔悴。
忽颜佑昨晚得到的消息是,一个盗贼抢了孙儿的财物,又掳走了带回来的丫鬟。天保聪为了不受爷爷的羁绊,而能够将九阿哥置之死地,便向他隐瞒了实情。
忽颜佑心绪复杂,不住地叹气,天保聪对他说:“我没什么大碍。我派去的人回来了便可见分晓。”
他仰头踱步思忖一阵儿,说:“这事蹊跷,你安心养伤,我们在此地住上一日,你派去的人回来了再说。”
临近中午,七个去追击九阿哥的蒙古侍从回到客栈,个个身上带伤。
忽颜佑在院子里迎面撞见,神色一惊,问道:“人抓着了吗?你们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一个大汉回道:“老爷,少主子昨晚派我们去追一个贼人,追了一夜,没寻着人。今早回来时遇上一伙儿流匪,干了一架……”
忽颜佑怒问:“那些流匪呢?”
那大汉说:“让我们打散了。”
忽颜佑反问:“打散了?……”又一挥手道:“你们先疗伤,下来再细说!”
归来的一个侍从到天保聪床边禀报了情况,天保聪闻言先骂了一通:“你们这些蠢猪,几个人抓不住一个人!还让流匪打伤了……”
平静后又说:“那个旗人阿哥欺人太甚,他的身份目前只能我们知道,绝不要告诉爷爷和其他人。说出去,后面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那侍从回道:“是!只能我们知道!……方才,我们几人在路上说,弘亲王见着那个丫鬟回去了,一定会派人来找老爷。”
天保聪听了,哼了一声,说:“到时候他们登门赔礼道歉,那再好不过。可是那个杂碎,我一定要把他烤成全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