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一过,天气溽热了许多。正午骄阳似火,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仿佛把地面的什么都要烤熟了。一丝风也没有,远端的树,近处的草孤寂的立着,纹丝不动。几只鸣蝉在树叶上抑或草丛中扯着嗓子响亮地叫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大路上的灰尘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脱了凉鞋,赤足走在上面,软绵绵热乎乎的,但是几分钟过后,地面滚烫零散的砂石烙着赤裸的脚丫,让人忍不住将脚板重新缩回到凉鞋里去。
四顺抬头眯眼看了看头顶上毒辣的太阳,自言自语地骂道:狗日的天,热死人了。一边拿裸露的手背揩一下额头密布着的汗珠。他兄弟三顺手里拎着只细颈大肚的玻璃瓶,将一根手指从拴瓶的细麻绳绾成的环扣中解脱出来,噗嗵一下拨开橡皮瓶塞,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大口地喝着水。
咋渴成这样?下午还长着呢,可别到了学校没水喝了!来喜提醒他说。
这几个小孩中午回家吃过了饭,现在正在往学校赶。中午休息的时间很长,要到两点半才上课,可学校有规定:学生中午必须在校午睡。
没关系的,三顺说,待会儿我们到前面的那口老井里取些水就是了!
你说那口老井呀,只怕要绕点道嘞!来喜说。
哎呀,不碍事的,时间早着哩!四顺拍手说,我看我三哥的主意不错!四顺晃着大脑袋,言语中充满兴奋,两行鼻虫流出来,又很快退回去,唇上留出两道黑色的印迹。
好吧,来喜不再作坚持,临了又冒出一句:我是怕迟到了星老师责怪咱们。
嗤,怕他?三顺眼里流露出很不屑的神色,幽幽地说,他也配当老师?你们大不既还不知道吧,听说这次教育组组织考试,星老师没能及格,只考了三四十分呢?
真的?要是这样,这成绩连我都不如了!四顺惶惑地瞪着眼睛惊诧地说。
来喜默然不语,他在猜想三顺的话有多大的可信成分,尽管刚一听这话心里也有些吃惊,他也不愿附和着匆忙下结论。星老师只念过初中,顶了缺走门子来当的老师,这一点是全校公开的秘密,因此来喜对三顺的这番话也有点半信半疑了。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奔赛水河畔的那口老井走去。
咦!羞死人了。走在前面的四顺眼尖,一眼看见不远处的小河里两个大人光溜着身子在洗澡。
来喜和三顺循声望去,果然见到水里一人拿着毛巾在给另一人擦洗着身子,相互撩着水,动作舒缓而亲昵。他们斜背对着河岸,河水淹没了大腿根部,露出白花花的后背和屁股。 三个小孩略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这里是通往那口老井的必经之地。
水里的两个大人已经发现岸上走来的三个小孩,显然没有料到这样正午大热天气会有人到河边来,他们下意识地将身子没入水中,女人却只露出胖圆的脸和一头零乱的头发。 这两个大人原来是村里的一对老夫妻夏叔和田婶,他们承包的一处渔塘紧挨着赛水河畔。夫妻二人割草、担牛粪,忙活了一上午,汗流浃背,正预备在河里洗了澡回家吃饭,不料竟遇到几个小孩。
喂,你们几个娃,中午不去学校上课,跑到河边来干什么?夏叔蹲在水里喊道。
唔,夏叔,我们想到老井取点水喝!三顺回答说。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的,家里不有茶叶水吗?喝什么生水呀!田婶蹙着眉头说。
来喜暗暗伸了伸舌头,三个人不再答话,离开这片水域,顺着河堤快步向老井走去,小道上不断有飞溅而起的蚱蜢,这时候他们都浑不在意了。 约十分钟的光景,前方的水田边,一处青石板砌成的方形水井便映入眼帘。三个人来到井边,俯身伸手掬捧那澄澈冰凉的井水,一种久违的惬意和幸福爬上心头,他们几乎欢呼雀跃起来。
这是一口长五米,宽两米的古井,四周砌着青褐色的石板,青石上斑驳的印记显示出它岁月的久远。古井到底是什么年代砌的,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不清楚,所以村里人又称这口井为”老井”了。老井下面有一汪泉水,一年四季,泉流不断。
三个孩子把各自带的玻璃瓶里的水加满,又用清水洗去脸上的汗渍,清凉的感觉袭遍全身。 四顺似乎觉着还不过瘾,索性脱了鞋,下到井里的一块青石板上站着,拔弄着清水往腿上浇。
四顺,你干啥呢?别下去,这井挺深的!来喜大声地提醒四顺。
是呀,四顺!快起来,你又不会水,挺危险的!三顺也劝道。
四顺张嘴到准备说什么,忽然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卜嗵一声掉入老井中。原来他脚下的青石块上长满了苔鲜,光滑无比。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情势万分危急,眼见着四顺在井水里扑腾了几下,身子像秤砣般急速往水下坠。岸上的三顺和来喜急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快来人呐,救命啊!来喜拖着哭腔,高声喊起来。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来人也没看到。
三顺急得直跺脚,眼睛四下逡巡,试图寻一根竹竿之类的物什,可哪有什么竹竿的影儿呢?这时候,他看见弟弟的头也已没入水中,井沿边的水里隐隐地漂浮着毛茸茸黑乎乎的一丛头发。他不及多想,鼓足勇气,伸手一把揪住那丛湿漉漉的头发,拚命往岸上拽。
四顺终于得救了。 两个人吓得脸色苍白,紧张的心一直在咚咚直跳。 好半天,四顺哇地吐出几口水来,神智终于清醒过来。回想刚刚发生的令人惊悸的一幕,三个人心惊肉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