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19 《渺小一生》01

◆ 第一部分 利斯本纳街

>> 而且她显然认为最佳策略就是把威廉当成日食,不要看他就好。

>> 她哪里都看,就是不看威廉——看天花板(锤印锡板),看地板(裂了,不过是拼花木地板),看墙壁(上头长年挂着的相框留下一个个幽灵似的印子)——直到最后威廉不得不柔声打断她,问她能不能看一下公寓的其他部分。

>> 现在威廉背对着她,她就敢盯着他看了。她讲得越久,那些闲扯就越显得愚蠢。

>> 他说威廉可能是刻意不回应那些女人,这样在场的其他男人就不会觉得受到威胁。这个说法比较合理,人人都喜欢威廉,他也绝对不会想害别人不舒服,所以有可能(至少在潜意识里)他只是装傻而已。可是啊——那真是个奇观,让他们三个百看不厌,而且事后老拿来取笑威廉,不过他通常只是笑一笑,什么也不说。

>> 他觉得怎么样?他觉得这是个破烂狗窝。当然,他自己也住在一个破烂狗窝,但那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因为那里不要钱,他可以把省下的房租拿来买颜料、生活用品,还有迷幻药,以及偶尔搭趟出租车

>> 我好幸运,他会想,因为他很好胜,总是要从人生的各个角度跟同辈比较,他会想,我是最幸运的一个。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不配,也不觉得他应该更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感激;只要他快乐,他的家人也会跟着快乐,于是他对他们唯一的义务就是要快乐,照他自己的条件,过着他想要的生活。

>> 他觉得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从来没有怀疑过。

>> 公寓里面乱七八糟,但光是想着要把东西归位就让人疲累。于是他们拖拉着,很惊讶午后的天黑得这么快,也惊讶他们竟能在曼哈顿找到住得起的地方。

>> 当然,他们都渴望完美,但完美还得等一下。或者该说,他们还得等一下。

>> 他知道裘德以前没有他也过得很好,以后没有他也会过得很好,但他有时看到裘德的一些什么会很不安,觉得无助的同时,又很矛盾地更坚定要帮他的决心

>> 他在那张双层床下铺的存在,就像大海般熟悉又永恒。

>> 还常常跑去他那层楼突袭,在敲门的同时转开门把

>> 有时他很怕回家,因为无可避免,总得勉强跟父母闲聊几句,才能像个青少年般溜回楼上。

>> 他有时还怀疑他父亲比较想要裘德当儿子:他父亲和裘德是同一所法学院的校友。裘德之前担任书记工作时的上司法官,就是他父亲在第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时期的导师。后来裘德在联邦检察官办公室的刑事部门当助理检察官,也正是他父亲年轻时担任过的职务。

>> 他的工作(陷入停顿状态)、他的爱情(不存在)、他的性取向(悬而未决)、他的未来(不确定)。总是这四项,虽然有时先后次序会改变。同样一致的是,他有能力精确诊断自己的状态,但毫无能力提出任何解决方案。

>> 只有移民才会有那样混合了疲倦、坚决和认命的表情。

>> 他不是那种会歌颂纽约是一幅灿烂的马赛克镶嵌画的人,而且他会取笑那些歌颂者。但他欣赏(怎么可能不呢)这些同车的乘客辛劳一天必然会达成的劳动量,真正的劳动。

>> 相对而言,他的日子可就过得太安逸了,但他并不引以为耻,反倒松了口气。

>> 那一刻,亨利看着杰比,用嘴型无声地跟他说:“要不是上帝恩典,我们也会一样的。”杰比完全懂得那种罪恶又高兴的感受。

>> 列车隆隆驶过大桥时,阳光就像某种活物般充满车厢,把乘客们脸上的倦意一洗而尽,让他们仿佛回到初抵这个国家的时刻,那时他们还年轻,觉得自己可以征服美国。杰比看着那样的光像糖浆般充满车厢,在乘客的额头染出沟纹,替白发髹上一层金,把廉价衣料的刺目炫亮抚平为一种光辉而细致的色泽。然后太阳移动位置,列车毫不留情地隆隆行驶,把太阳甩在后头,于是整个世界又恢复了平常的那种凄惨色调,乘客们也回到平常的凄惨状态,那转变残忍又突然,简直像是魔法师变出来的。

>> 他总希望自己能碰到一个极其自然的原因,好跟他们讲话(或许他们正在争辩某个地方该怎么走,这样他就可以插嘴告诉他们答案),但从来没有过。

>> 真正的海地人会有工作室吗?真正的海地人可曾想过要离开他们宽敞的、理论上可以在里头画画或闲晃的免费公寓,只为了搭半个小时地铁(想想这三十分钟可以完成多少工作),到一个有阳光的肮脏空间?不,当然不会。要领略这样的奢侈,你就要有一颗美国人的心。

>> 工作室里白墙白地板,不过地板碎裂得太严重了,于是有些地方看起来像是铺了粗毛地毯

>> 也因为在埃兹拉的那层楼里工作的话,周围总是有一堆半吊子艺术家,不时会来打扰你。在那里,艺术只是某种生活方式的配件。你画画、雕塑或搞一些很逊的装置艺术,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穿着旧T恤和脏牛仔裤,很讽刺地喝廉价美国啤酒、抽昂贵的手卷美国香烟。然而在这里,做艺术是因为你这辈子真正擅长的只有这个。

>> 每幅画或每件作品都会有一段时间(或者至少你希望有)让你觉得,那幅画的生命变得比你的日常生活更真实;不管你人在哪里,只想回到工作室;你会不知不觉在餐桌上倒出一堆盐,在上头画出你的布局、样式或图面,白色盐粒有如粉砂般在你的指尖下移动。

>>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作品前,只需交换寥寥数语,就能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你以往花了那么多时间向别人解释你自己、你的作品(作品的含义,你试图达到的目标,为什么你想要达到,为什么你选择这些颜色、主题、材料、手法和技巧),一旦碰到一个完全不必解释的人,真是一大解脱。

>> 亨利做的是他所谓的解构式雕塑,用各种丝制品塑造出奇异而精致的日式插花。不过他每完成一件作品,就会拿掉支撑的铁丝网,于是雕塑摔到地上,变成一个平面对象,像是一摊抽象的色彩——只有亨利知道原先立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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