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读书笔记 2

无论是刻板故事还是奇观故事的作者,事实上所有的作家,都必须明白故事与生活的关系:故事是生活的比喻。

一个讲故事的人即是一个生活诗人,一个艺术家,将日常生活事件、内在生活和外在生活、梦想和现实转化为一首诗,一首以事件而不是以语言作为韵律的诗——一个长达两小时的比喻,告诉观众:生活就像是这样!因此,故事必须抽象于生活,提取其精华,但又不能成为生活的抽象化,以致失却实际生活的原味。故事必须像生活,但又不能一成不变地照搬生活,以致除了市井乡民都能一目了然的生活之外便别无深度和意味。

刻板故事的作者必须意识到,生活事实是中性的。试图把所有事件都包罗在故事内的最脆弱借口是:“可是这确实发生过”。任何事都会发生,任何可以想象的事都会发生。实际上,不可想象的事也会发生。但故事并不是实际中的生活。纯粹罗列生活中发生的事件绝不可能将我们导向生活的真谛。实际发生的事件只是事实,而不是真理。真理是我们对实际发生的事件进行思考后的想法。


同理,奇观故事的作者必须意识到,抽象的东西是中性的。我所谓的抽象,是指图像设计、视觉效果、色饱和度、音响配置、剪辑节奏等一系列技术性的策略。这些东西本身是没有意义的。用于六个不同场景的完全相同的剪辑模式可以得出六种完全不同的解释。电影美学是表达故事生动内容的手段,其本身绝不能成为目的。


◎能力与天才

尽管刻板故事和奇观故事的作者讲述故事的能力低下,但他们也可能天生具备两种根本能力之一。倾向于刻板描述的作家通常具有知觉能力,一种向读者传达肉体感官知觉的能力。他们的视觉和听觉是那样的敏锐和精微,读者一旦被其栩栩如生的精美形象触及,都会为之心动。另一方面,长于动作场面的作者通常具有一种超凡的想象力,可以将观众从现实空间提升到虚拟空间。他们能够将不可能的假设变为令人惊叹的现实,也能令观众怦然心动。无论是敏锐的知觉能力还是生动的想象能力,都是令人钦羡的天赋,不过,就像一段美满的婚姻一样,二者必须相辅相成。如果仅具其一,便只会在孤独中萎顿。

现实的一端是纯粹的事实,而另一端则是纯粹的想象。在这两极之间存在一个变幻无穷的“光谱”,所有风格各异的小说故事便游移于这光谱之间。强有力的故事讲述便是在这光谱之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如果你的作品飘向了其中一个极端,那你就必须学着将作品中人性的所有方面融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你必须置身于这一创作的光谱之中:拥有敏锐的视觉、听觉和感觉,并与强大的想象力达成平衡。双管齐下,利用你的洞察和直觉来感动我们,表达你对人生事物的理解:人们如何以及为何做他们要做的事。

最后,除了知觉力和想象力是创作的先决条件外,还有两种超凡的基本天才是写作者必须具备的。然而,这两种天才却没有必然的联系。具备其一并不等于拥有其二。

第一是文学天才——创造性地将日常语言转化为一种更具表现力的更高形式,生动地描述世界并捕捉人性的声音。然而,文学天才是很普通的东西。在世界各地的每一个识字人群内,都有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人能在某种程度上将属于其文化的普通语言转化为超凡脱俗的精品。从文学意义上而言,他们的写作堪称美妙,有些甚至壮美。

第二是故事天才——创造性地将生活本身转化为更有力度、更加明确、更富意味的体验。它搜寻出我们日常时光的内在特质,将其重新构建成一个比生活更加丰富的故事。纯粹的故事天才是罕见的。试问,有哪一位作家能够全凭本能和直觉年复一年地创作出优美的故事,而且从来不用思考如何才能写出这样好的故事、怎样才能写得更好?本能的天才也许偶尔能够炮制出一部优秀的作品,但完美和多产却不可能仅来自那无师自通的本能。

文学天才和故事天才不但各不相同,而且毫无关联,因为故事并不一定非要写下来才能讲给人们听。故事能够以人类交流的任何方式来表达。戏剧、散文、电影、歌剧、哑剧、诗歌、舞蹈都是故事仪式的辉煌形式,每一种都有其娱人之长。只不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其中的某一样式会走到前台而已。十六世纪扮演了这一角色的是戏剧,十九世纪是小说,二十世纪则是电影——所有艺术形式的宏伟融合。银幕上最有震撼力和说服力的瞬间并不需要言语的描述来创造,并不需要人物的对白来演绎。它们是影像,纯粹而无声。如果说文学天才的材料是话语,那么故事天才的材料则是生活本身。


◎手艺能将天才推向极致

故事天才虽然罕见,我们却常常碰


到与生俱来拥有它的人。比如,那些街头的说书艺人,对他们来说,讲故事就像微笑一样轻而易举。当同事们聚集在咖啡机旁,故事的讲述也会自然展开。它是人际交往的流通货币。在这一上午工间的休息仪式上,只要有五六个人聚在一起,至少会有一个具有这种天赋。


如果要在讲得精彩的琐碎素材和讲得拙劣的深奥素材之间进行选择的话,听众总是会选择讲得精彩的琐碎故事。故事大师懂得如何从最少的事件中挤出生命力,而蹩脚的讲故事的人却会使深奥沦为平庸。你也许具有佛一般的慧眼,但是如果你不会讲故事,你的思想将像白垩一样枯燥无味。


故事天才是首要的,文学天才是次要的,但也是必需的。这一原则对电影和电视来说是绝对的,对戏剧和小说来讲也比大多数戏剧家和小说家所愿意承认的要重要得多。故事天才尽管罕见,但你必须掌握一些,否则你便不会有写作的热切冲动。你的任务是从中拧出所有可能的创造力。只有充分利用你所掌握的一切故事技巧和手艺,你才能将你的天才锻造成故事。因为,只有天才而没有手艺,就像只有燃料而没有引擎一样。它能像野火一样暴烈燃烧,但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一个讲得美妙的故事犹如一部交响乐,其结构、背景、人物、类型和思想融合为一个天衣无缝的统一体。要想找到它们的和谐,作家必须研究故事诸要素,把它们当成一个管弦乐队的各种乐器——先逐一精通,再整体合奏。


故事诸要素

结构图谱

◎故事设计术语

当一个人物走入你的想象时,他便带来了丰富的故事可能性。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人物诞生之前便开始讲述,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追随着他,直到他完成宿愿,寿终正寝。一个人物的生命周期包含数十万个充满活力、复杂而多层面的时刻。

从瞬间到永恒,从方寸到寰宇,每一个人物的生命故事都提供了百科全书般的可能性。大师的标志就是仅仅从中挑选出几个瞬间,却能向我们展示其整个人生。

○结构

在生活故事的漫流中,作家必须做出选择。虚构的世界并不是白日梦,而是一个血汗工厂,我们在里面辛勤地劳作,挑拣浩如烟海的素材,将其裁剪成一部影片。不过,当有人问“你选了什么”时,没有两个作家会做出同样的回答。有人在寻找人物,其他人则在寻找动作或纷争,也或许是对白、意象、心情。但是,没有一个要素能独自构建故事。一部电影并不仅仅是若干个瞬间的冲突或行动、人物个性或情感状态、机智对话或符号象征。作家搜寻的是事件,因为一个事件包含了以上的一切,甚至更多。

结构是对人物生活故事中一系列事件的选择,这种选择将事件组合成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序列,以激发特定而具体的情感,并表达一种特定而具体的人生观。

事件是人为的,或能够影响到人,于是便勾画出人物;事件发生在场景之中,于是便生发出影像、动作和对白;事件从冲突中吸取能量,因而激发出角色和观众类似的情感。但是,选定的事件不能随机或漫不经心地罗列;必须对它们进行构思,如同音乐的“谱曲”一样。什么该取?什么该舍?什么在前?什么置后?

要回答这些问题,你必须明确你的目的。构思这些事件是为了什么?一个目的也许是为了表达你的情感,但如果这种表达不足以激发观众的情感,就变成了自我陶醉。第二个目的也许是为了表达你的思想,但如果观众跟不上你的想法,则会有孤芳自赏之嫌。所以,事件的设计需要一种双重策略。

○事件

“事件”意味着变化。如果窗外的街道是干的,但你睡了个午觉之后却发现它湿了,你便可以假设一个事件发生了,这个事件叫下雨。世界从干的变成了湿的。然而,你不可能仅从天气的变化中就构建出一部影片,尽管有人曾经尝试过。故事事件是有意味的,却不是琐碎的。要使变化具有意味,它必须从发生在一个人物身上开始。如果你看见某人在倾盆大雨中淋成了落汤鸡,这多少比一条湿漉漉的街道更富意味。

故事事件创造出人物生活情境中富有意味的变化,这种变化是通过一种价值来表达和经历的。

要让变化具有意味,你必须表达它,而观众必须对此做出反应,这一切可以用一种价值来衡量。我所说的价值并不是指美德或那种狭义、道德化的、如“家庭价值观”之类的用法。相反,故事价值涵盖着这一概念的一切内涵和外延。价值是故事讲述手法的灵魂。归根结底,我们这门艺术是向世界表达价值观念的艺术。

故事价值是人类经验的普遍特征,这些特征可以从此一时到彼一时,由正面转化为负面,或由负面转化为正面。

例如,生/死(正面/负面)便是一个故事价值,同样的有爱/恨、自由/奴役、真理/谎言、勇猛/懦弱、忠诚/背叛、智慧/愚昧、力量/软弱、兴奋/无聊,等等。所有这种人类经验中,价值负荷可以随时走向反面的二元特质,便是故事价值。它们可以是道德的,善/恶;可以是伦理的,是/非;或仅仅负荷着纯粹的价值。希望/绝望既不涉及道德,也不属于伦理,但当我们身处这经验两极的任意一端时,必然会确切地感知到。

假如你的窗外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东非,一片被干旱肆虐的原野,我们现在面临一个利害攸关的价值:生存,生/死。我们从负面开始:这场旱灾正在夺去成千上万条性命。如果有朝一日天降甘霖,一场季风带来的雨水让大地重返绿色,动物回到草场,人类得以幸存,于是这场雨便会被赋予深刻的含义,因为它将故事的价值从负面转化为正面,从死亡转化为新生。

但是,尽管这一事件力度不凡,它还是没有资格成为一个故事事件,因为它的发生纯属巧合。东非大地上终于降雨。虽然故事手法确实具有设置巧合的余地,但一个故事不可能构建于纯粹的偶然事件,无论这一事件负荷着何等深刻的价值。

故事事件创造出人物生活情境中富有意味的变化,这种变化是用一种价值来表达和经历的,并通过冲突来完成。

○场景

就一部典型的电影而言,作者将要选择四十到六十个故事事件,或者换个常用的说法,叫做场景。小说家也许需要六十个以上,戏剧作家则很少达到四十。

场景是在某一相对连续的时空中,通过冲突表现出来的一段动作,这段动作至少在一个重要程度可以感知的价值层面上,使人物生活中负荷着价值的情境发生转折。理想的场景即是一个故事事件。

你必须认真审视你所描写的每一个场景,并自问:在人物的生活中,此时此刻被押上台面的价值是什么?爱情?真理?还是别的什么?这一价值在这一场景中的性质如何?正面?负面?或二者兼而有之?记一下笔记。然后,转向场景的结尾处,问自己,这一价值现在在哪儿?正面?负面?还是兼而有之?做一下笔记然后进行比较。如果你在场景结尾处写下的答案与开始处相同,那么你还要自问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的剧本中为什么要采用这个场景?

如果人物生活中,这一负荷着价值的情境从场景的开始到场景的结束毫无变化,则没有发生任何有意味的事情。尽管这个场景中有着一些活动——说说这个、做做那个——但并没有发生任何足以改变其价值的事。于是,这一事件只能称为非事件。

那么,故事中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场景?其答案几乎肯定是为了“解说”。设置这个场景是为了向观众传达有关人物、世界或历史的信息。如果解说只是设置这个场景唯一合理的解释,那么老练的作家则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舍弃,并将它所传达的信息编织在影片的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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