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不变

        老家离谋生的城市不过几小时的车程,因着杂乱的生计,咫尺之近的乡土竟一年里轮不上两次访顾;而每一次的探省,老家日渐多起来的新砖房和少下去的老瓦房,叫人欣喜中又留着一丝不明就里失落和怅惘。无论一日日衰去的双亲还是年逼天命的少年伙伴,及至山弯子里冒然而起的新房子,都让人觉着这所谓的探望到底有几分娇饰,心思里的故乡已经蒙了岁月的尘,消逝在童年的韶光里不复呈见。

        而独这故乡的秋天无变!一样的夕阳,在西边山头绯红绯红的云彩里温情的抚照满地割痕;那几只轻盈盈的白鹭,依旧恋着田间的草垛低飞;甚至那蓬顺树攀长的扁豆,也还把守着最后的绿,英雄般孤独独的站在土边,漫不经心的守望连着天的秋晚……

        独这故乡的秋天无变!

        “你难得回来,晚上我们喝杯寡酒。”这个叫唐大林的汉子,有些驼背了,是我在城里的奔累里时不时要记起的童年伙伴。抑或我永远无法解释,他家何来那把口琴?就算是他被抓走的“历史反革命”父亲留在家中的,他为什么不吹却让我拿走并终于在故乡的煤油灯下吹出好多歌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从他的家里翻到的那本早期的《作品》引发了我一生的梦往,而他竟对有过此书一无记忆。当然,抑或他也永远不能理解,那书因为触发了一个村童的丽梦,那艰辛乃至苦难的寻梦也就伴随他一生,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他?无选择地用生命去寻找。这是大于生命的注定无果的寻找,其哀凉寒苦更与何人说?

        记忆中童年里不曾知解酒味,晚间的酒席除了提谈好些记得或忘却的趣事,酒和菜就勾不起半点的怀旧。毕竟少年伙伴,谈话间少了几多顾忌,甚至搬出儿时的嬉语,引出阵阵嘿嘿的拙笑。闻着屋子里那堆或许尚未晒好的谷子散发出的阳光的气味,其实我又知道,在他们对生活谦羞的表白里,又何偿没有一个关于童年关于明天的梦?

        酒尽散席。出门,清凉凉的月辉下是山乡一如旧往的秋夜,月光衬着落叶稀疏的梧桐的清影,微风中飘忽着田野淡淡的泥草气息和远远近近夜虫的吟啼。

        回家,母亲还待着灯没睡,为我在脸盆里添了热水,静静的看我洗漱,目光里流露着无尽的爱意,静静的,深深的。前几年我总不懈的接父母去城里,俩老惦着乡下的老房,不肯久住,说城里咳个嗽吐个口水都给人添麻烦,最终还是回到乡下,虔诚的、孤孤独独的守着老屋,仿佛那是这个家最后的领地;儿女在外,树高千尺也离不得根。

        母亲这般神态,我突然的想起那蓬持撑不去的扁豆。我知道,儿女便是母亲用生命守望的丽梦,那坚强的站立和秋寒中片片离落的叶,比之花开,更有一份无欲的超然;成泥的零落,远胜过春雨的润美。

        ……老家苍茫茫的秋啊,风中透彻着生命的孤独和伟岸,那是一种深刻的忧伤和恬然无欲的善美。

2003.10.9.乌江天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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