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琴

“听说了没?李家的大闺女从架口上掉下来摔伤了腰,弄不好会下肢瘫痪。”

“就是那个离了两次婚的美琴?听说她的头一个男人蛮不错的哩!还有两个男娃,也扔给了前夫。天下怎会有这么狠心的娘?莫不是遭报应了?”

“可不是么?那时她还和家人闹翻了脸,不过后来,她跟第二任男人也没过长久了,不到一年又离了。你说,如今的年轻人怎把婚姻当成儿戏了?”

一大早,老李的婆娘和老张家的撞在一起。美琴,桂花婶子的大闺女。当初不顾娘家人的反对,嫁给外省一个吃公粮的小伙儿。后来,因为地方经济颇为落后,不得已举家搬迁回了老家,在距离娘家不远的村庄购买了五间瓦方。那时候的她个子不高,皮肤细嫩身体纤细披散着头发,全然不像是俩孩子的妈。两个男娃,大的十岁小的五岁,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 。

为了生活,老公每天骑着摩托车去城里做工,而她,则在家接送俩儿子上下学。想想那时,日子就这样走下去也很不错。老公为人本分干活卖力心眼子实在,被领导颇为赏识,五年后,由工人升为班长,又有班长升到车间主任,拿回家的钱比之前更多了。美琴虽然没有工作,却也不肯闲着,去承包了别人的几亩田粘在手里。送孩子上学后,她就跑去地里忙活儿。老公能干孩子听话,一家人的日子就像在蜜罐里泡着,谁见了都眼馋。

她因性格开朗说话大大咧咧,凡是谁求到跟前都会帮一把,很快就跟村子里的人混熟了。平时男人上了班孩子送去学校,闲着无聊时,美琴就开始去周围邻居家串门子。三个女人一台戏,门子串勤了,老娘们嘴里的家长里短也多了起来。东家的闺女离婚了;西家的小伙儿被抓了;南家的闺女撇下男人又寻了新相好……每天不断的新鲜事,像驴毛塞满了美琴的耳朵。慢慢的,她的思想也起了变化。

“美琴啊!你说你给恁男人都生了俩带把的,干活儿还这样卖力?他应该把你供起来不让你干活才对。你看人家三妮,生了俩丫头,一天到晚闲事不管,除了搓麻将就是去逛街。要我说啊!这男人就不能惯,得让他们晓得咱们是功臣……”

钱婶子挤鼻弄眼说这话时,周围的一圈人都跟着点头附和。美琴坐在一旁虽没搭言,心却起了波澜。三妮的确不干活,人虽长得不太好看全靠打扮。每天擦粉描红穿金带银浪得不行。平日走南街串北街,和几个麻友凑一起砌长城,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男人担着。即便这样,她还经常回家甩脸子。村里男人气不愤地说三妮不知好歹欺负爷们老实,要是自家女人这样,早离了八回了。

六月的天天干地燥,美琴顶着烈日肩上搭一条毛巾,正弯腰在锄南坡那二亩的苞谷苗,起身擦汗时,看到地邻姚老三家的女人,扭着水蛇腰右手擎着一只花折伞,左手拎着一把水壶来给男人送水。这时,一阵香风吹过,擦着苞谷叶子灌进了美琴的鼻孔,是紫罗兰香粉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那香气是从姚三婆姨身上抖落下来的。妈的,下个坡还擦上二两粉,这是给谁看呀!庄稼地里又没有男人,难不成是给这群苞谷苗儿看!美琴鄙夷地吐了一口吐沫,继续弯腰刨地。再抬头时,只见眼前罩着一个黑圈儿。

“喂,大柱家的。这些活儿都是臭男人干的,你一个女人家何苦来遭这份罪。 你男人呢!你这样惯着他不好。我们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天,一旦过了就像这满地的枯草,不光是男人不喜欢,就连我们自己看着也窝心。”

姚老三的女人大美丽看她时,特意挺了挺高耸的胸脯,还把头顶的花伞压上自己的香肩,毫不留情地将那些毒辣地能刺透皮肤的的光挡在外面。美琴看着伞底下的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光滑地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想着她的娃比自己的老大还大,岁数也应该比自己年长。都这个年龄了,她怎就长着一张水嫩丝滑的脸呢?

再看看自己,皮肤毛糙的像擦子。每天累得像头驴,伺候了大人伺候孩子这还不算,坡里还有几亩田也等着她。美琴挺直身子,心有不甘地把锄头往地上一杵。大热的天,不干了。她对那人说。

“这就对了嘛!阿琴啊!有空来姐家玩玩,姐带你去听课,听人家讲讲过了三十岁的女人如何保养自己,如何将日子过滋润了。”看美琴站在那里发呆,大美丽扭转身子挣脱苞谷叶儿地抚摸,屁股一扭一扭走远了。自此,美琴除了去左邻右舍家转转,有时也会去大美丽家耍。

这天晚上,大柱从城里下班回家。推开房门,发现桌子上空空如也。平时等他一回家就能开吃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像长了腿跑了似的。西屋的炕上,俩孩子手捧着早上吃剩的米饭,小手抓着就往嘴里塞。看到他回门,小儿子沾着一手的饭粒扑了上去。

“你妈呢?”大柱问。

“她去隔壁大黄婶家里了。”大儿子也抓了一把米塞进嘴里,又转过身趴着写作业了。

“都这个时候了,不做饭孩子也不管还出去瞎逛!”大柱一听心里的怒火像坐了火箭腾地冒了来。“去,把你妈喊回来。”他吼道。看大儿子小跑着出了家门。大柱扔下皮包洗了把手进了厨房,却发现早上吃剩的饭菜还搁在灶台上。那些用过的碗筷,粘满饭屑横七竖八地躺在水池里。厨房的地上,草沫子混合着空了的酱油醋瓶,还有孩子的单只拖鞋、笤帚一堆杂物。

“你妈这一天到晚到底忙个啥?看这厨房跟猪圈似的!”大柱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挽起袖子去拾掇地面,然后又去洗碗。碗洗了一半美琴就回来了。后面还追着大儿子。

“你说说,你一天到晚在家都干些啥?”大柱敲着手里的碗碟,话说得很冲,饥饿的肚皮咕噜噜地也跟着凑热闹。

“都这个时候了,你看把俩孩子都饿成啥样了!你这当妈的倒好,在人家耍着不回家。你怎不睡在人家家里。”因为心里有气,他把碗筷摔得叮当响。站在一旁的美琴却阴着脸子不干了。

“你唠叨个啥?你去上班这个家全扔给了我。我是顾着大的带着小的,还要忙地里的,村里哪个女人像我这样?你看人家三妮,每天啥活不干吃好穿好,连孩子都是婆婆照顾着。”美琴的脸红成了猪腰子,拖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上去,仿佛心里的委屈得有城墙那么厚。

大柱做了晚饭一家三口吃好后,美琴抹了抹嘴抬腿拉着老二就走,把一桌的残羹剩饭扔给了大柱。等大柱收拾了擦洗完毕回到卧室,只见美琴正半躺在被窝里耍手机。不知是和谁聊天还是聊到了开心事,猪肝色的脸子不见了,红润的脸膛上两只小眼儿眯成了一条缝儿。大柱脱衣上炕背过身去,夫妻俩头一次各不搭理。

自那以后,每每大柱下班回家,遇到美琴心情好也会做一顿晚饭,但却清水寡汤全然没有之前的丰盛。心情不好时,冷锅冷灶像个觍脸噘嘴傲气的孩子,被扔在漆黑清冷的厨房里生闷气。院子里,一盆盆泡了一天的衣服,里面冒着白色的水泡。轻轻一闻,一股子馊臭味儿扑鼻而来。美琴的脾气,就像被被河水掀起的浪花,越来越大。做了错事不让说,手机还一天晚不离手。起初还背着大柱和别人微信聊天,后来,即便男人在跟前她也毫不避讳,聊到动情时,笑成了一朵烂桃花。

“我想和你谈谈。”这天,大柱拉开抽屉看着他刚发的工资只剩下几百块,捏着剩余的票子找到妻子。

“我的那些钱哪去了?咱们不是说好,开了工资就存进银行凑够首付就去买房吗?”大柱心里急了,差点跳起来。

“我搞投资了。我的一个好姐妹介绍我一个理财项目,有分红也有红利。”美琴懒洋洋地说。

“就你去理财?人家那些专门干这个的都挣不到钱,好事还能轮的上我们普通百姓?”大柱一听钱没了,心疼地大喊。

“嚷什么嚷?那些钱是你挣的不假,但就应该我来保管。我的钱想干啥就干啥,你别管。”美琴冷着脸对丈夫说。

大柱心寒,质问了一大堆,美琴一个字也没回。她去洗手间把脸洗了,坐在梳妆台上涂面膜,黑色的膜泥将脸涂的人不人鬼不鬼,就像现在的她一样,让大柱相认不出。

春上,种子下了地,旁人忙着施肥除草,而美琴却穿得花枝招展和几个好姐妹去外村跑宣传,原来是她最近加入了一个新组织,宣传人活着就要尽情地享受,因为人早晚是要上天堂的。

美琴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拿宣传材料,甚至还出钱印了传单四处传发。这一举动令大柱很是反感。

看着美琴无心经营这个家,像中了魔只想着她的神论,大柱心里又急又恨却又颇感无奈。这天大柱下班回家,看着她为招待那些同伙把屋子弄得满地狼藉,对媳妇发了火。

“大柱,我的好姐妹的丈夫举双手支持她的事业,唯独你拖我的后腿,这样的婚姻有何意义,不如我们离婚吧!”美琴看大柱的眼睛不再带着火,而是淬着冰。

“你要跟我离婚?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了男人?”大柱一听又急又气随口一问。美琴轻咬着唇,眼睛躲闪几下最终还是承认了 。大柱听后只差一口气没上来。

你,你休想。他咬牙切齿地说。

“大柱,我对你早就没感情了,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你就放了我吧。”美琴绝情地说。

“那个男人是谁?不会是你们邪教里的吧!”大柱心有不甘地问。

“是。他人很好,对我也好。我想嫁给他,你就成全我吧!”

“好。前提是俩孩子我一个都不会给。还有我的财产和这间房。你只要同意净身出户我就同意离婚。”大柱气急了,特意提出苛刻的条件想逼她知难而退 。谁知,美琴竟然没做反驳。她心里想:孩子去了那边还会再生,至于钱财嘛,只要我们夫妻同心可以再中。我现在只要人身自由了就行。

大柱和美琴离婚那天,天上飘着细雨。积攒了几个月春上的雨时而像牛毛,时而像天空坠下的无数把刀子,戳在大柱身上生生得疼。大柱捏着离婚证,看在这个家再也没了女主人,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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