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来到许都,曹操命程立等人前往迎接,将他接入相府,曹操说:“公这样的名士,怎能委身下事刘备?”
“我自幼逃难,流落江湖,偶然路过新野,就与玄德相识。今老母在此,无人赡养,故特地赶回”
“先生如今回来了,正可以早晚侍奉令堂,我也可以聆听教诲。”
徐庶拜谢而出,来见母亲,跪拜于堂下。徐母大惊说:“你怎么在这?”
“最近在新野辅佐刘皇叔;因为母亲的书信,特地赶回。”
母亲拍桌子厉声道:“你闯荡江湖十多年,我以为你学业有成,没想到这些年你都白学了。难道看不出曹操就是个欺君罔上之贼?刘玄德仁义布于四海,况又是汉室宗亲,你既然侍奉他,是得遇明主,今凭一纸伪书,更不详察,就弃明投暗,自取恶名,真愚蠢!你有何面目与我相见?你玷污祖宗,白活一生!”
徐庶拜伏于地,不敢仰视,母亲退入内室去了。徐庶仔细端详这封伪书,的确上当,但悔之晚矣。
不一会儿,仆人慌报:“老夫人自缢梁上而死。”
徐庶急忙去救,母亲已气绝。徐庶哭绝于地,好一会儿才苏醒,然后安葬母亲于许都之南,居丧守孝。曹操带众文武前来吊唁,赠送大量礼品,徐庶坚辞不受。
此时曹操引章河之水做成一池,名叫玄武池,在其内操练水军,准备南征。
再说刘备准备好礼物,正要去隆中拜访卧龙先生,人报:“门外有一先生,仙风道骨,前来探望”
刘备说:“难道卧龙先生来了?”
连忙和二位弟弟整理衣冠,出门迎接,原来是水镜先生。刘备将他请入后堂,说:“自别仙颜,因军务繁忙,有失拜访。今天先生大驾光临,大慰仰慕之心。”
“老友徐元直在此,特来看他”
“他已经不在这了,去往许都”
“不对。元直最恶曹贼,何故去许都呢?”
“最近曹操囚禁了徐母,好像徐母有书信来,唤回许都去了。”
“这一定是曹操的奸计。我素闻徐母贤明,即使被操所囚,定不肯修书召其子;此书必有诈。元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其母必死。”
刘备凝视水镜:“为何?”
“徐母高义,深恶曹贼,又秉性刚烈。今见其子因为她弃明投暗,定然没脸再和儿子相见,要以死明志。”
二弟手捋胡须道:“生而为义,死而卫道。不枉此生。”
刘备说:“元直临行,举荐襄阳诸葛亮,这人如何?”
水镜笑道:“元直要走就自己走,怎么还搭上诸葛亮出来呕心沥血?”
“先生何出此言?”
“孔明与博陵崔州平,汝南孟公威,颍川石广元、徐元直四人为好友。这四人各习一精,只有孔明全知全能。他经常抱着膝盖引吭高歌,有一次他唱完歌,环视四人说:你们要是做官,可以做到刺史、郡守。众人就反问孔明,他笑而不语。却经常自比管仲、乐毅,其才不可限量。”
刘备说:“为何颍川出这么多能人?”
“颍川身处中原腹地,又是我九州交通枢纽。四海名士都汇聚到此,交流学术,开坛讲道。可谓群星璀璨,百家争鸣,因此必多大贤。”
“我听说长安、洛阳也开坛讲道,为何出不来颍川这样的大贤?”
水镜面露鄙夷:“东西都的官学尽讲些腐儒空谈,除了宣扬君权神授,忠君尽孝,其他百无一用。”
二弟说:“我听说管仲、乐毅是春秋战国名人,功盖寰宇。诸葛亮以这二人自比,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依我看,这二人根本无法和孔明作比。要比也是另外二人才可”
“哪二人?”
“开周八百年之姜子牙,兴汉四百年之张子房”
二弟以为他就是在这吹牛不上税,三弟也连连摇头,只有刘备当场石化。
水镜一看二位弟弟的表情,辞别而去,刘备留不住。水镜出门仰天大笑:“卧龙虽得其主,却不得其时,可惜。”
水镜飘然而去,刘备遥望他的背影道:“真是神仙呐”
第二天,刘备同二位弟弟带着礼品来到隆中。这时,田中的农民唱歌道:“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刘备勒住马,细品这歌词,这词像是看透世间俗物一般,他连忙问农夫:“此歌何人所做?”
“这是卧龙先生所作”
“卧龙先生住在何处?”
“此山之南,有一高岗,名卧龙岗。岗前竹林内茅庐中,即诸葛先生高卧之地”
刘备答谢,策马前行数里,来到卧龙岗,果然人间仙境,清幽异常。一行人到院前下马,刘备亲自敲门,一小童开门探头说:“将军何人?”
“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
“啰哩八索,这么长的名字我可记不住。”
“你只说刘备来访”
“先生出门了”
“去哪了?”
“踪迹不定,不知去哪”
“那何时能归?”
“归期不定,不知何时”
刘备有些惆怅,三弟说:“大哥,既然见不到,咱回去吧”
“稍等”
二弟说:“不如暂且回去,再派人来打听”
“稍等”
刘备返回马鞍前取来礼品,亲手呈上,小童坚辞不收。刘备只好说:“如果先生回来,请劳烦转告刘备来访”
这才上马往回走,刚走出几步,竹林中出现一人,容貌俊美,风度不凡,手拄拐杖从碎石小路走来。刘备双眼放光:“这一定是卧龙先生回来了。”
急忙重整衣冠,下马迎上去行礼:“先生可是卧龙?”
“将军是?”
“刘备”
“我不是孔明。我是他朋友博陵崔州平”
“久闻大名,有幸得见。乞求您席地权坐,赐教一二”
二人于是对坐在林间石头上,二位弟弟侍立左右。
“将军为何要见孔明?”
“如今天下大乱,四海分裂。想见孔明,求安邦定国之策”
崔州平仰天大笑,说:“皇叔以平乱为志,虽然心是好的,但治乱无常,非人力所能左右。将军想要请孔明出山,挽回汉室,已经不可能了,徒劳无功而已。将军难道没听过:顺天者安逸,逆天者徒劳。天命大势如此,人不可与命强争啊。”
三弟在刘备身后直跺脚,就差抡拳打人。刘备面不改色,说:“先生所言,真是高见。但我身为汉室宗亲,理当匡扶汉室,不敢听天由命。”
“我就是一个山野村夫,不配和您这样的英雄谈论天下大事。承蒙您下问,才胡言乱语一番,不要介意。”
“承蒙先生赐教,但不知孔明先生去了何处?”
“我也是来看他,不知他在哪”
“冒昧的恳请先生同我回新野,如何?”
“我闲散惯了,不喜欢鞍马劳碌。告辞”
说完,飘然而走。
三弟上前说:“孔明没见到,却遇到个听天由命的,在这让他教训了半天”
“隐者之言嘛”
三兄弟回到新野,刘备命人打探孔明情况。几天后,人报:卧龙先生已归。
刘备唤人备马,三弟说:“一个山野村夫,大哥何必这样屈尊降贵,命人召来不就行了?”
“卧龙先生是当世大贤,怎能随便召呢?”
就这样,三兄弟再往卧龙岗拜访先生。这时正值隆冬,阴云密布,暴雪骤至。三弟说:“天寒地冻,连仗都打不了,为何要大老远的去见一个无用之人?不如回新野躲避风雪”
“三弟要是怕冷,自己回去。”
“死都不怕,还能怕冷?只是怕大哥又白跑”
“那就别多话,跟着就行”
三兄弟打马过卧龙岗,都能望见先生的草堂了。这时,路旁酒家忽起歌声:“千里江山美如画,鹰扬伟烈冠虎臣。平生自有天下志,要论英雄看今朝!”
刘备勒马细听,这人唱完,又一人击打桌子唱起:“群盗四方像蝼蚁,奸雄并起似蛇蝎。奈何壮士志难酬,呜呼久不遇阳春。”
二人唱罢拍掌狂笑。刘备在风雪中满面春光:“此歌有气吞万里之志,卧龙先生一定在里面”
随即拴好马,站在店外,刘备扫去身上的积雪,重整衣冠,又帮二位弟弟打理干净,这才推门而入。
见两人坐在窗前对饮,刘备行礼道:“请问哪位是卧龙先生?”
“将军何人?”
“刘备”
“找孔明何事?”
“想求济世安民之方”
“我俩不是孔明,是他的朋友。我是颍川石广元,这是汝南孟公威。”
三弟在一旁说:“冻了半天,又不见孔明”
二弟说:“大哥,我们还是先上路吧”
刘备按住二位弟弟,又行礼道:“久闻二公大名,有幸得见。斗胆请二位同去卧龙家一聚如何?”
石广元说:“我们是山野慵懒之人,不想管什么国家大事。不敢劳您屈尊下问,将军还是上马自行吧”
刘备行礼告退,环视这酒家,店内虽小,却很温馨,就拉二位弟弟到火炕上取暖饮酒。
三弟说:“如此狂妄之徒,大哥还要以礼相待?”
二弟说:“大哥,你也太委屈自己了。”
“如果没有起死回生、力挽狂澜之人,我汉室休矣”
三弟将酒一饮而尽,说:“我随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别去遭这份罪”
“二位贤弟的心意,我懂;可我的心意,二位贤弟却不懂。如果再没有大贤之人相助,我们兄弟年少时所立誓言,如何实现?还谈什么救国救民?这二十多年来,我们兄弟屡遭失败,东奔西走,如丧家之犬,几无立锥之地可以安身。水镜先生说:都是因为没有大贤为我们分析局势,指明方向。”
二位弟弟经此一说,也都叹息不已。二弟说:“大哥,喝完这杯酒,我们兄弟上路吧”
见刘备三兄弟走出酒店,石广元说:“没想到主臣之间,还能有这样的情谊。”
孟公威说:“当年孔明说除非这世间有主臣和睦,团结同心的,否则宁老死田园也绝不出山,我们还嘲笑他说梦话。看来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替他高兴,能遇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再说三兄弟,来到院前下马敲门,问童子:“先生今天在吗?”
“在堂上读书”
刘备差点没跳起来,勉强压住心中狂喜,和童子进院,走到堂下,门上一副对联: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这时,堂内忽起读诗声:凤凰翱翔在天地间,如果不是梧桐树,他是不会栖息的;国士隐居在山林中,如果不是明主,他是不会辅佐的。我喜欢种地,我也喜欢我家,如果遇不到合适的,那我就以琴棋书画安度此生。
刘备踮脚到窗下偷看,草堂之上,一少年坐在火炉旁,边取暖边读诗。待他读完,刘备立于门口行礼道:“刘备久慕先生,无缘拜会。昨因徐元直举荐,敬至仙庄,可惜没有遇到您。今特冒风雪而来。得瞻道貌,实为万幸。”
那少年慌忙答礼道:“将军莫非是刘皇叔,想要见我二哥?”
刘备凝视少年:“先生又不是卧龙吗?”
“我是他弟弟诸葛均。我们兄弟三人,大哥诸葛瑾现在江东孙权处作幕僚;诸葛亮是我二哥。”
“卧龙今天在家吗?”
“崔州平邀他出去闲游了。”
“可知去了何处?”
“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落之间,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往来莫测,不知去向”
三弟在院里直跺脚,天寒地冻,如此大的暴风雪,还驾船闲游,真不怕风大给拍死。
刘备说:“我真是命苦福薄,两次都遇不到大贤。”
诸葛均说:“请进屋喝杯茶吧”
三弟厉声说:“先生既然不在,请大哥上马。”
刘备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留一句话就走呢?”
刘备又对诸葛均说:“听闻令兄熟读安邦定国之策,深通排兵布阵之要,真这样吗?”
“不知道”
三弟说:“问他干吗?风雪甚急,不如早归。”
刘备连忙喝止,诸葛均见状说:“我哥不在,不敢久留将军车驾,过几天让他去您府上回礼”
“怎么敢奢望先生大驾?过几天,我会再来。请借纸笔一用,我想留信一封给令兄,以表明我的心志”
小童递来文房四宝,刘备呵开冻硬的笔头,再三思量,百般斟酌,修书一封。内容如下:仰慕先生很久了,两次来拜见,都没有得瞻仙容,惆怅百结。我身为汉室宗亲,目睹朝纲崩坏,群凶乱国,恶党欺君,百姓惨遭屠戮,万民生灵涂炭,我心胆具裂。然而我虽有拯救社稷的志向,却缺乏经纶济世的良策。久闻先生仁慈忠义,希望您能慷慨的施展姜子牙的大才,张子房的韬略,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万民幸甚。先借此传达我的心志,容我来日斋戒沐浴,再拜尊颜。
刘备写完,递给诸葛均,拜辞出门。刚要上马,小童手指竹林深处的小桥说:“老先生来了”
刘备顺所指望去,小桥西面,一人头戴鹅绒帽,身穿貂皮大衣,坐下一头小毛驴,由一仆人牵着,踏雪而来。他穿过小桥,引吭高歌:“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火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刘备对二位弟弟说:“这一定是卧龙了。”
然后迎上行礼:“刘备恭候多时。先生雪天行路辛苦”
那人连忙下驴答礼,诸葛均在后面说:“这不是我哥,这是我哥的岳父黄承彦老先生”
“刚才听您所唱歌词,极其高妙”
“老夫在小婿家观《梁父吟》,记得这一篇。刚才过小桥,偶见篱间梅花飘落,不自觉唱起来,不想被尊客听到”
“可见到令婿?”
“我就是来看他的”
刘备只得辞别黄承彦,上马而回。黄承彦和诸葛均看向三兄弟远去的背影,会意一笑。刘备勒马,转头遥望银装素裹的卧龙岗,他此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后世感叹昭烈帝风雪访孔明:顶风冒雪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冈。
刘备回到新野,挨过寒冬,春暖花开。他命人占卜,卦象说:神龙在野,利见大贤。
占卜师说:“四天以后,便是吉日,宜出行访友。”
刘备满面春风,斋戒三天。盼到吉期当日,又沐浴更衣,正要再往卧龙岗寻访大贤。二弟,三弟实在忍无可忍。
终于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