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菡：如果越过山丘却一无所有

看完唐伯虎传记，始知风流才子唐伯虎是因为命运多舛，才不得已从京城返回故乡。此前，我误以为他才高八斗，能诗善画，又如愿以偿地点秋香成了他的如花美眷，人生路上一路行去，肯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唐伯虎16岁中秀才，29岁参加南京应天乡试，获中第一名“解元”。我以为号为桃花庵主的他，人生是得意尽欢的，是如他的《桃花庵歌》中所写的那样潇洒不羁：“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哎呀！真是让人羡慕不已的神仙生活啊！又有桃花灼灼灿灿，又有美酒芳醇可口，醒来赏满目美景，醉去做一枕美梦，或者挥毫泼墨，让一幅连绵青山或几枝春风桃花跃然纸上，而光阴就在花落花开间不经意地悠然而过。

他年少时攻读诗书，初心当是入仕为官并衣锦还乡以扬名立万吧？但十年寒窗后却仕途失利——越过山丘却一无所有！他的心情该失落不堪吧？哪知他却高傲地扬言：“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读书人的清高自持又让他不作商贾，不愿融入为利而熙来攘往的闹市，但又家境败落，而他也仍须为稻梁谋，才“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以诗文书画终其一生。

也许，正因无需在官场勾心斗角，“无案牍之劳形”，他才更能专注于书画，从而深有造诣，成为“明四大家”之一。倘若他入仕为官，整日为了蜗角虚名而蝇营狗苟，在达官显贵们的车马前鞠躬行礼和阿谀奉承，或许他的才华会在凡尘琐事中渐渐消磨殆尽，最终也许只是一介毫无建树的庸官，而非成就卓然的书画家，当然更不会博得“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美名。

所以，是苦难羁绊了他，让他一生郁郁不得志？还是苦难成就了他，让他落魄江湖载酒行，一曲新词酒一杯，从此醉心于诗文书画，并最终因之而名垂千古？

人生苦短，谁不想鲜衣怒马地笑傲红尘，载酒载歌地逍遥于世？但是，或许宿命前定，或许未逢良机，仅仅是活着，我们往往就须竭尽全力。为了衣食之需，我们朝暮奔走和劳心劳力，而曾以为一望无际的一生，就在这奔波忙碌中逐渐缩短，缩短到来不及见想见的人们，来不及去想去的地方，来不及看想看的风景……人生，就是这么残酷，也是这么让人无能为力。

如果看清了人生真相，是否还会有欢笑挂在脸上？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我们总以为目前的生活外有另一种更美好的生活，而横亘的山丘后有更精彩的世界，但如果越过山丘却一无所有，你还会马不停蹄地风雨兼程吗？如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如果三分春色最终化作二分尘土和一分流水，如果最后种种终必成空，帝王将相成了青冢黄土，倾城倾国如玉环飞燕也作了尘土一抔，那么我们朝夕奔忙到底为的是什么？

或许你憧憬向往的山丘在你跋山涉水地攀爬后，并没有令你有“荡胸生层云”的心潮起伏，因为展现在你眼前的或许仍是平平无奇或一无所有！虽非满目荒凉，但与你所期待的却有些落差，让你一时不禁茫然怆然。

所以，不管春风得意还是有志难舒，也不管一马平川还是崎岖难行，暂且专心于目前和足下吧。水滴也有穿石的时候，有志或有竟成的一天；一马平川的尽头或许是陡壁峭岩，崎岖难行的前面或许有峰回路转，所谓世事茫茫，前路难料。

如果恰逢煦日春风，恭喜你可对酒当歌。如果正遇凄风苦雨，你也当打起精神奋力一搏，焉知风雨后没有亮丽的彩虹？是的，虽然“一年春事到荼靡”，“开到荼蘼花事了”，但荼蘼开尽，盛夏也悄然而至，而绚烂的夏花并不逊色于美丽的春花。

曾走过千山万水，曾历经无数寒暑，但越过山丘后却发现竟然一无所有。但一路走来，虽然荆棘密布，虽然步履维艰，虽然迤逦难行，你都鼓足勇气坚持了下来，所以，虽然越过山丘却一无所有，但你却拥有了信心和勇气，那么，还有什么坎坷不能跨越？还有什么艰辛不能面对？即使没有似锦前程，但愿能有似锦心情，珍重地过好每一天！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若心境低落，目之所及则皆是苍凉；若心境明媚，万水千山也只若等闲。作家木心在狱中时，日子单调难捱，他曾在白纸上画出琴键，然后以纸为琴，凭记忆弹奏一首首曲子，周遭死寂，但他的世界却旋律悠扬。木心出狱时，身穿暗棕色大衣，头戴黑色礼帽，皮鞋也擦得干净锃亮，不像久处囹圄之人，倒像意气风发地去赴一场盛会。

人人都希冀幸福，但幸福是什么模样呢？木心说：“幸福到底是什么个样子的？像塞尚的画那样子，幸福是一笔一笔的。”塞尚的作品有肖像画、风景和静物画，其绘画不是表现各种虚设，而是表现真实存在的生活。塞尚就那么一笔一笔地画下去，而一幅幅动人心魄的画作就宛然呈现于世人面前。

木心说：“生命的本质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等你知道了生活将要到来的一切，那就不是生命了。”所以，如果总在渴望越过现在的生活而过上另一种生活，如果越过山丘却一无所有，那只是因为生命本质如此。我们其实不必过于关心山丘那边有什么，只用一步步地走好脚下的路，一天天地过好今天的日子，不要亦真亦幻的庄周梦蝶，也不要美梦妄想的一枕黄粱，不沮丧也不泄气，只在平淡琐碎的流年中踏实地生活，一笔一笔地画下生活的本来面目。而幸福，或许就在这一朝一夕或一呼一吸之间吧。

作者简介： 雨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为网易知名写手，有五十多篇文章登于网易首页。《博风雅颂》散文主编。作品曾入选《当代文学作品精选》。著有的散文、小说作品选集《念你如昔》、《坚持美好，永远妖娆》和《缘来缘往，不诉离殇》，由国家级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出版，并由国家图书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