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导读 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决死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多彩乐章。激烈的民族对抗、多情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使内蒙古人民的良知和理性在弹雨和人性中抒发。战争,使人民精神升华、灵魂“蝶变”。
长篇抗日小说《蝶变》连载
作者:田彬
第十三章
星星全了的时候,藏在大沟里的百姓陆陆续续回了古堡村。全村家家户户上了灯,窗户纸上影影绰绰都投出了人影。每家每户的烟囱里吞云吐雾,不一会儿,全村就被浓浓的烟雾淹没了。李家的房顶也冒出了大烟。几天不烧炕,灶口里喷出的也是阴潮裹着的黑烟。烧了一个多时辰,炕板子才渐渐温和过来,屋子里也不像刚才那么阴冷了。
李发从山里扛回了那三只死羊。慰劳八路军就不用现杀羊了。
慧慧开始剁羊肉,八路军里几个馋鬼围满了屋子,个个高兴得直拍大腿。几个不站岗的士兵也来拉风箱、搬柴禾。
慧慧也不请示婆婆,把羊肉砍成块,扔进大锅里,想给战士们好好吃一顿。李发进了家,没吱声上了炕,呼呼地出气,像是和谁生气。
“咋了?”慧慧问。
“甭提了,黑女子的钱让人掏走了!”李发气愤地说。
“不能哇!”慧慧吃了一惊。
黑女子快死那阵就和慧慧说:“慧慧,这日本人把我害苦了。全村数你心眼儿好,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家公公临死前在我们的房东墙根埋着三千块大洋。这三千块大洋也是些不义之财,是我家公公杀了一个巨商抢夺的。他生前不敢花,怕人家抓住赃。现在,再保存也没甚意思了。抽个空,你和李发把它挖出来,给了八路军,让他们好好打鬼子!”
慧慧的脑子里急速地转动起来。黑女子说这话的时候,在场的只有自己和丈夫,无任何人知道。不过,在黑女子病重时,因自己精心的照顾,婆婆大为不满,说自己对待外人比家人还关心。自己曾和婆婆说:“妈,黑女子是好人,她能把自己存的三千块大洋支援八路军,她受了伤不能没人照顾。”莫非是婆婆把这件事传出去了?可是,就算婆婆传出了消息,而这些宝贝藏在什么地方,谁能知道呢?怎么能让人偷走?
慧慧很灵动,忽然又想起黑女子的丈夫马侗,他和红姑多年私通,全村人都心知肚明,这消息是不是在马侗被日本飞机炸死之前透露给了红姑?回想起红姑的为人,也能办出这种事情。特别是这些天,全村人都进了南山,唯有她还在村里晃游,一定心中有鬼。
慧慧心里怀疑是红姑所为,可这毕竟是个怀疑,没有真凭实据,怎么好给人家定在头上?还有,红姑的女婿柱柱,是个厚道憨实的后生,和李家世代交好,他对日本人也仇恨。他会制造炸药,最近正和大牛商量制造地雷炸日本鬼子。这事要弄到红姑头上,对柱柱的人格自尊多有不利,柱柱是要强人,万一是红姑所为,这可咋办?
人未进门,话就酸溜溜地进了屋:“哟——到底是李大哥的光景,兵荒马乱时还炖羊肉……”随后,一个苗条的影子就定格在后墙上。
屋子里谁也不吱声,只听见锅里响着“圪嘟嘟”的开水煮肉声。
“这是咋啦,不说话?”红姑感到气氛不对,无趣地说,“我是来请牛排长的,我男人在山里捂住了一窝兔子,是顶好吃的野味,你们当兵的,为老百姓辛苦,我们也得表示个心意。”
“不不不,我们已在这里定了羊肉!”牛排长摆着手,直往炕里躲。
“你们要有这个心,就改在明天哇!”慧慧说,“你看,我们满满炖了一锅羊肉。”
红姑这一来,慧慧心里又加了一层肯定。她平时哪舍得把野味请人?一定是偷了银元,要讨好八路军。于是,他把一个叫王小胖的班长拉到门外,悄悄耳语了一阵。王小胖进了屋,使劲推着牛排长下了地,“走,我和你一块儿吃野味!”
牛排长不想动,他在黑瞎处用劲儿把牛排长屁股捏了一把。
牛排长不知王小胖搞啥花样,只得跟着红姑往外走。
原来,王小胖根据慧慧的意思,表面上去红姑家吃野兔,主要是想趁机侦察红姑家里有没有脏物。
王小胖一进门就发现了破绽。外间门口的地高低不平,用脚踢,踢起了些虚土。他故意站在上面,脚下一使劲,结果陷了一个明显的脚印,这是新挖出的土层。
红姑把牛排长和王小胖推上了炕,屋里果然飘着野兔的香味。红姑的丈夫柱柱,瘦得的确像根柱柱。
王小胖想,这红姑一定是个色妇,要不怎能把男人折磨得这么瘦?
红姑上了炕,把腿盘上,紧紧挨住了牛排长。牛排长躲开她,她马上又凑了过去。牛排长没个躲处,又让红姑挨上了。
柱柱把兔肉盛满了一个二号盆子,端在炕上,红姑用筷子分别夹在牛排长和王小胖碗里,热情地说:“吃!吃!吃!”
牛排长小心地拿起了筷子,生怕被这个女人缠上,犯了男女作风问题。王小胖却想着怎样找到那三千块大洋,为部队打仗搞到资金。
王小胖耸耸脖子,对红姑说:“大嫂,我们排里有十几匹马,晚上缺个喂马的,一晚上一个大洋,这差事想照顾柱柱,你看如何?”
“那还不好?”柱柱,还不快点吃!吃完赶快去喂马!”红姑极力讨好八路军。
柱柱点头笑笑,吃了几块骨头就出院去了。
“哎呀,喂马的事,让哨兵顺便干了就行了,怎么你当起排长了?”牛排长有些生气,瞪着王小胖。又从门外大喊:“柱柱,回来。”
王小胖本是想把柱柱支出去,好在屋里给红姑下点颜色,哪知牛排长不理解,又把柱柱喊了回来,牛排长又批评王小胖没有组织观点。王小胖好冤枉,这场戏就没有唱完。
三千块大洋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不是件小事情。三千大洋,可买一千多枝火枪,能杀多少鬼子?三千大洋,可买几千头牛,能耕多少土地?三千大洋,可换多少白面,能供养多少八路军吃饭?慧慧为这三千个大洋,来回辗转不能入睡。既然怀疑红姑干了这事,就应该有个落实。只是怀疑,没落实,对红姑也不公。王小胖说红姑外间有挖下的松土坑,十冬腊月挖坑干什么?是不是把大洋藏进了坑里?能把土坑挖开看看,到底埋了什么,就会水落石出。可谁好意思明火执仗进人家屋里去掘地收赃呢?
慧慧是个肯动脑筋的人,听说张老先生从山里回来就病了,高烧不退,还打摆子,山沟里阴寒潮冷,没要了命就够能耐了。张老先生一辈子行善积德,还懂点医术,神一会儿鬼一会儿没少给人治病。那年,红姑小产出血,血潮汹涌,要不是他上山采药精心治疗,怕是早就要了小命。红姑虽然有许多赖毛病,但她还真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时时处处忘不了老人的救命之恩。年年缝补换衣,洗涮卫生都是她辛劳孝敬。过时过节也忘不了接济老人。后来就把张老先生认了干爹孝顺。慧慧想出了一条调虎离山的计谋。她想让李发出面,约柱柱进山打点山鸡野兔,回来给张老先生补补身体。柱柱在村里是出名的猎手,打牲描的准,还会自制炸药,炸狐狼、炸狍鹿,所以大牛要和他研究造地雷炸鬼子。柱柱只要听见打猎就会自告奋勇,而且为给张老先生补身体,红姑也一定会支持。等柱柱进山后,慧慧想亲自约红姑去看望张老先生,顺便给他老人家烧烧炕板,拔拔火罐,用土法子给老人调理调理。这样,红姑家就成了空城,然后,让王小胖领几个战士,悄悄进她屋里瞧瞧,红姑是不是真偷了大洋,不就清楚了吗?
慧慧是个急性子人。想出了这个调虎离山计,就更睡不着了。她推醒了“哈胡”打呼噜的男人,说了自己的想法。李发没说一句话,就又翻身打呼噜去了,她知道男人就是这种性情,只实干不爱多说,也没再理他。自己起了床,披上了衣服,就出了门。抬头看星星,已到三更,再有三更,鸡就叫了。现在,满村子漆黑一片,万赖无声。她要去找牛排长和王小胖,商量落实这件事情。
八路军和老百姓虽然是一家人了,但八路军还是很讲规矩。这么冷的天气,除了老乡尽量腾出空房让他们居住,还有许多人没房子住。
土崖下有十几孔窑洞,也不知经历几百年了,破烂不堪,窗没窗,户没户,但也是避风的去处。牛排长和班干部们就带头住在这些破窑洞里。慧慧的房后就是李财的院子,李财院子后,就是那些破窑洞了。慧慧出了自己院子,直径向北去,路过了李财的房后,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响动。这儿本是一个又臭又脏的屎尿坑,平时拉屎撒尿都在这里。倒脏水也在这里。如今的季节,里边都结了一层厚冰,只见一个人背着一件什么东西,正往坑外爬,因脚下有冰,把人滑倒了,所以发出了一串响声。
慧慧的心咚咚直跳,半夜五更,什么人在这里?背的又是什么东西?她贴在路旁的石墙后不敢动弹。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这人终于爬上了土坑。走路一拐一拐的,急促地通过一个巷子进了李财的院子。慧慧这下明白了,李财被八路军误伤了,这两天一直拐着腿,这不是他是谁呢?李财进了院子,直径走到盖着小顶的山药窖旁,把背上的东西“扑通”扔进了窖里,接着他也跳了进去,半个时辰才出来,然后又拐着腿回了家。
慧慧虽然不知李财搞什么名堂,但她根据李财平时的品性,忽然就把此事和丢失的三千块大洋联系在了一起。
此时,天色已四更,东边已泛起些亮色。平时,公鸡早该七高八低地打鸣了,可这些日子,公鸡母鸡都让灰兵杀光了,只听见呼呼的寒风吹着树梢鸣叫。慧慧熟悉李财的院子,蹑着小脚进了院,下了窖。奇怪,李财背着的东西哪儿去了?摸不着,看不见,她划着了一根火柴,仔细观察,才发现了窖壁旁有个小洞口,被窖里的土豆掩堵着,她抱开了土豆,把手伸进去,又是哗啦一声响,拽出了一件上衣,妈呀,两个袖筒里都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圆。
原来,李财听说了一件事,日本人已经逼近了古堡村。现在离村三十里的腮忽洞和吵少村已驻满了日本人。八路军要派不少部队保 卫古堡村。部队一进村,自己房后所有的破窑洞都会成为军营。自己藏在里边的大洋就保不住了。所以,他趁早动手,把这批大洋转移在了自己的山药窑中。慧慧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她把装满大洋的上衣放回了原处,又做了巧妙的掩饰,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急匆匆回了家中。
李发也起床了,见媳妇从外回来,问:“这么早出去干甚?”
“我给咱们小毛驴喂了把干草,晚上叫个不停,许是饿了。”
李发没吱声,下了地要出门。
“干甚去呀?”慧慧问。
“你不是让我喊柱柱去打野牲吗?”
“不用了,这年头,野牲也不好打。咱家还有两只草鸡,杀一只给张老先生送去吧。”
李发又坐在炕上,从大梁上拿下一个小罐子,里边放着几两洋烟,这是他的命根子,吸几口就来了神。他吸着大烟说:“听说日本人快来村了,大牛他们的队伍都要回村。要打大仗。一旦有了伤亡,少不了中草药。我发现南山里有许多马屁泡,止血独一能,早些采回来,以备急用。”
慧慧爱丈夫的正直、真诚,也爱他敢作敢当。但也知道丈夫没有耐性,脾气像雷公,暴起来能把房子炸平,如果此事让丈夫知道,不打断李财骨头,也得抽了李财的胫。所以,她没敢把李财的勾当暴露。同时,慧慧办事从来都是有板有眼有分寸,办什么事都善始善终。这件事她也不准备告诉公婆,因为公公也是正直人,一辈子就怕别人说三道四。有强烈的自尊。一旦知道儿子办了此事,一定会气疯。她更不敢告诉婆婆,她豪强霸气,娇惯李发,风声出去打草惊蛇,又怕李发把大洋转移到别处。她也想过,如把此事告诉部队,将大洋没收回来就成,可李财以后怎么做人?
何况,他最近正闹着要参加八路军,八路军还能要他吗?他这个人,一不顺心搅得四邻不安,参不了军,怕他从更邪的路上滑去。作为嫂嫂,对他真是良苦用心。
太阳照在窗纸上,屋子里一片血红。慧慧把手伸进了金锁的小被窝,轻轻拍着儿子的屁股蛋说:“金锁,快起吧。穿了衣服,过后院把你二叔叫过来,记住,你二叔脚疼,你找一根棍让他拄上。”
一会儿,李财拄着一根棍进了屋,金锁还扶着他。
慧慧早滚好了一锅开水,揭开锅,热气腾腾地舀了一碗滚水,从锅渠里夹了一块黑糖放了进去,端在李财面前说:“你负伤了,流了许多血。大嫂给你喝碗红糖水,是补血的。”
“谢谢大嫂!”李财说。
“一家人,谢甚呢!你大哥刚才进山了,说是采中药,我告诉他采些消炎止疼的中药,采回药,大嫂给你熬,伤很快会好。”
“大嫂,你真好!”李财一直劲感谢。
慧慧十分从容,从梳头匣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摇了摇说:“上次豆豆给妈止疼消炎就用这药水,红的叫二百二。来,你抬起脚来,大嫂给你抹点。”
李财不好意思。慧慧低下了头,强行把伤脚抱起来,又脏又臭的,慧慧不在意,她用清水洗了又洗,就在伤处抹药水。
李财虽然是个灰东西,但慧慧的为人处事,他也不得不尊敬。今天,更是对嫂嫂的关怀激动无比,但也感觉到大嫂有些不同的用意。就主动地说:“大嫂,全家人都敬重你,以后兄弟一定听你的话。”
慧慧这才笑笑说:“财小呀,大嫂今天叫你来,是想和你聊一件事。大嫂全是为了你好,也为了咱李家好。你刚才说要听大嫂的话,可是真心?”
“大嫂,我是真心话!”李财语气颤抖,似乎有些胆怯。
“那大嫂可就说了。”慧慧抬起头来盯着李财,他深深低下了头。慧慧扶起了他的下额说:“财小,不要怕,看着大嫂的眼睛,大嫂没有恶意。”
这个时候,李财似乎明白了大嫂的意思,脸一下红到了脖子。
“大嫂看你的脸色,你已经知错了。大嫂是喜欢有错能改的人。你快把那些大洋主动交出来吧。”
“大嫂,你怎么知道?”李财吓呆了,脸色又变成了灰色。
“唉,世上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人说,大嫂怎么能知道呀?”
李财忽地站了起来,显得无比暴怒,怒目圆睁,骂道:“这个王八蛋,爷杀了你!”
“你又杀谁呀?来,坐下好好说!”慧慧捺倒了他。
“大嫂,这事真不是我干的,是这个婊子干的,让我发现了,她怕我揭发,分给我的。嫂子,我发誓,我真的发誓!”李财说着,扑通跪在了地上。
慧慧真像一个沉着老练的审判官,连哄带诈,把这三千大洋丢失的来胧去脉搞了个一清二楚。
院子里进来了一伙人,是牛排长和王小胖。慧慧用毛巾擦了李财脸上的泪水说:“财小,大嫂会一字不露替你保密,但你一定要听大嫂的话。快些把大洋送到我这儿。红姑的事你也不要张扬了,我自有办法。”
牛排长他们进来,见了李财,对他的脚伤有的问长有的问短。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