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该找个人聊聊》笔记(10)

谁的渴求?咨询室还是来访者?

速度与时间有关,但也与忍耐力和努力密切相关。思维的速度越快,所需的忍耐力和努力就越少。但要想有耐心,就恰恰需要付出忍耐力和努力。耐心的定义是“可以承受刺激、烦恼、不幸或痛苦,而不表现出抱怨、愤怒、急躁或诸如此类的反应”。


很明显,生活的大部分就是由刺激、烦恼、不幸和痛苦组成的。在心理学上,耐心可以被认为是能够长期承受这些困境直到克服困难的能力。感受到悲伤或焦虑,也可以让你对自己和所处的世界有本质上的了解。


说到底,不是心理治疗没有效果,而是它对如今的人们来说起效不够快,而且现在的病人都已然成了“消费者”。


这里还隐含了一层不言而喻的讽刺:人们想给自己的问题找到一个快速的解决方案,但殊不知一开始导致他们情绪问题的,就是生活中太过匆忙的节奏。他们以为现在的忙碌是为了以后能有机会享受生活,但往往,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希·弗洛姆在五十多年前就阐述过这样的观点:“现代人总是觉得如果做事不够迅速,就会损失一些时间。


但面对省下来的时间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打发了事。”弗洛姆是对的,人们不会有多出来的时间去休息,或是联系朋友和家人。相反,他们总是试着往时间的缝隙里塞进更多的事情。


如果你问我,在我一开始行医的时候,来我这儿看病的人都是为了什么而来,我会说他们来是希望减轻焦虑或抑郁,或是解决感情问题。


但无论各人的情况有何不同,孤独这个元素似乎是共通的,每个人都渴望人与人之间强有力的情感交流,却又缺少这种交流。这就是一种渴求。


虽然人们不会这样表达,但我越深入了解他们的生活,就越能感受到这种渴求,而且我也能在自身的方方面面感受到这种渴求。


有一天,当我在办公室休息的时候,在网上发现了一个视频,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者雪莉·特克尔在探讨孤独问题。她说自己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时去过一家养老院,在那儿看到一个机器人在安慰一个丧子的老妇人。这个机器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小海豹,有皮毛和忽闪的睫毛,它能很好地处理和运用语言进行适当的对话。


那位老妇人跟那个机器人说着掏心窝的话,而机器人似乎也能注视着她的眼睛,倾听她的诉说。



特克尔说,她的同事认为这个海豹机器人是一个伟大的进步,可以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但她本人却对此感到很惆怅。


我惊叹这与我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就在几天前,我还在跟一个同事开玩笑说:“为什么不在你的智能手机里安装一个心理治疗师呢?”我那时还不知道,很快就会出现许多心理治疗的应用软件,可以让你“随时随地、即刻”与心理治疗师连线,“让你马上感觉好一些”。我对这些应用的态度,就和特克尔对海豹机器人的态度是一样的。


“我们为什么要将最具人性的工作外包出去呢?”特克尔在那段视频中提出了这样的质问。她的问题引起了我的思考:人到底是无法忍受一个人独处呢,还是无法忍受和别人相处呢?


综观这个国家,不论你是和朋友坐着喝咖啡,还是在公司开会,或是在学校吃午餐,在超市收银台前,又或是在家里的餐桌上,大家不是在发短信、浏览各种社交平台,就是在网上购物,有时还会装着和别人有眼神交流,有时甚至连装都懒得去装。


就算是在心理治疗师的办公室里,人们花了钱来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在手机振动时想看看是谁发来的信息。(这些人往往在做爱或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手机铃声也会想瞥一眼。得知这一事实之后,我买了一瓶免洗消毒液放在办公室里。)


为了避免干扰,我会建议来访者在治疗期间关掉手机。这样做的效果还不错,但我注意到,治疗结束后,来访者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查看信息了。难道他们就不能多花一分钟来想想刚刚说的话,让自己做好精神上的准备,更好地投入诊室以外的世界吗?


我发现只要人们一感到孤单就会拿起一个设备来逃避这种感受。这通常发生在两件事中间的空档里,比如在结束一次心理治疗的时候、等红灯的时候、在收银台等待结账的时候、坐电梯的时候。人们长期处于受干扰的状态下,似乎丧失了和别人相处的能力,也丧失了和自己相处的能力。


心理治疗的诊室似乎是唯一能让两个人坐下来,不受打扰地相处五十分钟的场合了。尽管戴着专业的面具,但对于来访者来说,这每周重复的只属于两个人的仪式,通常已经是他们生活中与人交流的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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