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豹

一阵叫骂声打破了这个小村庄的平静。二豹挥舞着双臂，用极其难听的语言叫骂着。同时还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臆想出来的故事，比如谁家老人拐卖儿童了，谁家少年坑蒙拐骗了，甚至还到乡里去上访，揭发这些“违法犯罪行为”等等。

很快，人们发现二豹疯了。

四十多年前，婆婆和即将临盆的大儿媳妇在厨房里做饭，饭还没做好，婆婆缓慢起身去了堂屋，媳妇做好饭去堂屋叫婆婆吃饭，却发现婆婆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身边被窝里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当时的“人多力量大”的传统观念，人们也没有节育意识和避孕措施，婆婆和媳妇同时坐月子的情况并不罕见。有的妇女一连串生好几个，生到自己都可以给自己接生了。

婆婆和媳妇一起做月子，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这个家里有成堆的孩子。

这个婆婆老母猪一样，一口气生了七个孩子，全是儿子。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之前，农村还实行生产队。在吃饭都是问题的时代，青年人的婚姻问题和吃饭问题相比，前者明显更重要。农村里有大量的单身汉。

这个家庭如此庞大的男性队伍里，有单身汉也并不稀罕。大哥家的孩子都好几岁了，二豹依然孑然一身。一开始给二豹说的媳妇里，有人在意长相，说来说去好几个，再后来对方就开始嫌弃年龄。又过几年，老三老四相互都讨了媳妇成了家，二豹落了单。

土地承包责任制后，农忙时，这个家庭是不缺劳动力的，整个大家庭在一起干活相互帮忙，他们家的农活要比其他人家干得好干完得早。

农闲时，二豹就领着大哥家的孩子玩。这个家庭就是人丁兴旺，大哥家的三个孩子也全是儿子。二豹喜欢大哥家的孩子。

天有不测风云在这个家庭里上演了一次。大哥在地里干活时，突发急病，被人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连医院都没有去。

这时大哥的大儿子十岁，小的才两岁。一家人哭天抢地，但也无力回天。寡嫂领着三个不谐世事的孩子，还要到地里干活，其他兄弟也会过去帮忙，但二豹去得会更勤一些。

一天晚上晚饭后掌上灯，寡嫂娘家的叔伯兄长坐在了一起，还请来了祖里的“老上司”——即年龄辈分最大，德高望重的人，讨论一件很重要也很神秘的事。“白天那边来人说，二豹希望能和他嫂子一起生活，一起养活孩子们，看看娘家这边人的意见。”嫂子的大哥先开了口。

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独自生活本身就很艰辛，不管带不带走孩子，婆家人和娘家人一般又都不希望寡妇改嫁，光棍汉小叔子和嫂子结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又不用担心他对孩子们不好。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似乎出现了赞成的声音。

当时闭塞的农村，传统思想还是不可动摇的，长辈还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老上司的观点很明确，也很坚决，“从古到今，十里八乡没听说过小叔子娶了嫂子的，说起来人家会笑话的。”

“可是人已经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讨论来讨论去，虽然没有明确的说出意见，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二豹和嫂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没有人敢挑战老上司的权威。

焦急的等待之后，二豹迎来了嫂子娘家过来传话的人。娘家人表明意见之后，同时还说，由娘家人出面，带嫂子去乡镇医院做人工流产。刚刚发展起来的人流技术，乡镇医院的技术和环境，相比他们所谓的“名声”好像都不重要了。

二豹蹲在地上，双手捧着头，久久不说话，也不站起来。接着又用双手捧着脸，指缝间流出了滚烫的液体，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几天后，嫂子的兄嫂一行人，用架子车把嫂子拉到了乡镇医院。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没有去最近的医院，而是去了较远的一家乡镇医院。

二豹一连在床上躺了很多天，任老母亲无论怎样在旁边劝说。这个能一口气生七个儿子的女人，面对即成的事实，好像除了安慰，再也无其他办法了。

地里渐渐忙了起来，天天在床上躺着的二豹，突然一下子想到嫂子家的地里的活，特别是收割耕种这些重活，一个女人是干不下来的，还是需要男劳力去完成，更何况时令不等人。二豹起身到嫂子家，问嫂子地里的情况，并又开始了日常的劳作。

就这样，二豹像往常一样，白天在嫂子家地里干活，晚上回到自己和父母居住的小屋。

寒来暑往，秋去春来，二豹和其他兄弟一起，送走了父母；和嫂子一起，养大了孩子。嫂子的三个孩子相继都娶了媳妇，成家立业。

人们的思想也渐渐开明起来，人们也越来越希望，二豹和嫂子这两个人能够相互扶持，相伴终老。让庄户人唏嘘的是，没有人能帮他们捅破这张纸，再牵上这根线。

最痛苦的莫过于此，喜欢的人和想要的生活就在眼前，却不能得到。

他白天在嫂子家地里干活，在嫂子家吃饭，每晚还是要去自己的小屋里，独自忍受漆黑长夜，伴随他的只有孤灯摇曳。

直到突然有一天，村子里响起了叫骂声。

他沿着村里的各个胡同叫骂一遍，撒完气就到嫂子家地里去干活。

侄子带着他去看病，吃了医生开的药后病情好像没有减轻，反而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几乎天天都到街里大骂一通，但他唯独不忘的是骂完就到嫂子或者侄子家地里去干活。

人们也慢慢地注意到，嫂子也不见了踪影。据侄子讲，他母亲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见人，也不跟人说话，已经很长时间了，比二豹发疯的时间还要早一些，只不过大家没有注意到而已。

就这样，二豹看见嫂子抑郁，自己也疯了。

小村庄的大街小巷布满了二豹的叫骂声，他挥舞着的双臂，和歇斯底里的吼叫，甚至成了小村庄的一部分，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也大多不知道二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