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20180401

  父亲生前告诉我，家里的臭水塘几辈之前还是一片水稻田。

        在第十六辈的时候，那年丰收，太爷爷提着渔网下田捉鱼，开春撒下的鱼苗，长了蛮长的时间了积了一身肥膘，太爷爷一家就指着这时候开点荤。

        把渔网向田里一撒，太爷爷也就大功告成了，蹲在田边，点上烟斗，砸着嘴。从黄昏等到天黑，一轮明月异彩凝辉。太爷爷冲着田边的界石上磕了几下烟斗，收了起来。他看见渔网在抖动，水波随着晚风波光粼粼，一颤一颤地反射着月光，轻拍着田头。

        今夜的月光发蓝，蓝的像缺血的人脸，好似在等着什么。太爷爷抬脚下了田，用尽力气扭转身体，踩进水中若隐若现的黑泥。他想活动一下筋骨，人老了，蹲久了就感到麻木。

        脚踩进泥里的一刻，却像是踩进了空气，身体随着水波下坠。他在慌乱中扯住一缕绳子，使劲拽着，扭动着，一股猛劲儿把手里绳子的另一头拽了出去，飞到了田边。太爷爷整个人陷了进去，他感觉凉意裹挟着他下坠，几条青鱼撕扯着他的裤腿。

        从远处看，水稻田就想牛奶里泡久了的燕麦饼干，用筷子轻轻一戳，逐渐裂碎，碎成几大块 ，大块又相继碎开。翻滚，碰撞，碎裂，粘连，一块接一块地陷进涌上来的绿水里。太爷爷用眼角艰难地望了几眼月亮，蓝色在颤动中褪去。

        第二天清晨，爷爷下地去找太爷爷，却只寻见界石边的烟斗和不知如何甩进邻家田里的几条死鱼。水田与往日的不同呈现在他眼中，庄稼消失了，他向下走着，眼前不再是田地，而是一片臭水塘。

        太爷爷从此消失了，剩下爷爷和父亲守着这祖祖辈辈的臭水塘。水塘里不时跃出绿色的鱼，青面獠牙。爷爷走之前烟斗留在了岸边，他已经填满了烟丝，等回来了再美美地吸。爷爷坐着木板，日暮下水，用渔网捞上来活蹦乱跳的青鱼，青鱼用悔恨的眼神望着爷爷，为自己的罪行忏悔，爷爷不管那么多，划亮了火柴，点燃火药，鱼肉块与绿血在轰鸣中四散开来，落进邻家的田地，蹦蹦跳跳，父亲赶紧去把它们捉回来，乱刀砍碎。一截手指粘连着半盒火柴在绿血的腥气中熊熊燃烧，火苗跃动着。

        父亲守在田边，脑里有声音响起:“青鱼要杀尽，大鱼小鱼都得杀。”水塘里的水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