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阳光虽然已经出来,但毕竟已经进入初冬,威力已经被削弱不少。空气中正弥漫着午饭散发的香味。远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有的正在突突地吐着烟柱。
此时的明仁家里,一片冷清。到了冬季的时候,明仁的爸爸就从外地回来了。由于天气一冷原本做衬衫的地方便开始裁员,明仁的爸爸平时为人老实,业绩也并不是特别突出,自然就成了被裁的人。二人正在为此事闹着别扭哩。
明仁的妈妈正坐在院子南边的水井前,一边洗衣服,一边哭泣,嘴里还时不时的嘟囔上几句听不清的气话。明仁正一个人在被窝里生闷气。他搞不懂,为什么每年爸爸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妈妈都要和他吵架。他不想管,索性就钻进被窝,蒙着头,和外界隔离。至于吃饭,根本没有心情。明仁的爸爸则正坐在堂屋门前,晒着太阳,生气地盯着明仁妈妈洗衣服的背影。
“小莲,能不能不要嘟囔了,有啥话不能好好说?”明七听了很久,就有些恼火了。本来小莲心里就有所不满,听明七一说,心里的火就更大了,于是忽的一下丢掉手里的衣服,站起来,面朝明七。
“你自己说说,哪一年你打工到过头,哪一次不是快到年底了,快到用钱的时候了,你回来了?就说去年吧,去年你还记得吧?你去跟人家学刮腻子,可是结果呢,花的钱花的时间不少,到最后被人玩的团团转,学会个啥了?也学会了,学会给人钱了,学会请人吃饭了!前年,说是要弄台机器跟别人一起做生意,做的啥生意,谁见你一分钱了,一个线头了,回来连路费钱都是我给你打过去,你付了一个当爹的责任?我真是个苦命人!你没挣钱倒也没有个什么,连让人说都不让,还不准许人发脾气,想想,我真是命苦啊!”
“你命苦?哈哈,我看我才命苦哩!这些年我一年到头闲着了嘛?哪一年不是拼死拼活的。要说累吧,也不是我一个男人累,还有人比我还累,干活的嘛,哪能不累,可是回到家,家里温暖也行啊!可每次回来,不仅没有家的温暖,反倒比外面还累!哪一年一到家,不是还没走进门,你就跑上来,行李都不帮忙接一下,就伸手要钱?你还命苦哩?我现在活在这个家,唯一的意义,不就是挣钱吗?除了挣钱,你关心过我啥? 除了关心我挣了多少,关心过我在外面吃了什么苦难?吃了多少苦难?还是关心过我吃的怎样,睡得怎样?我睡在天桥下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在苏州北站睡了两天,找不到工作,你知道吗?想想自己是个男人,就不该说这些话,可是不说,你能理解我吗?就算我每年都说,你听进去了吗?这日子对我来说除了是一个负担,除了让我觉得疲惫,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了!你说,我又不是没有尽力,我也尽力了,可是能力就这么大,我已经都快把命豁出去了,你还是不满足。你要是好好和我谈,咱就好好谈,要真是过不下去,咱们另外再说。”说到最后的时候,明七差点一冲动把离婚说出口来。不过,两人也不是没有闹过离婚,但这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你这样说讲理吗?当时我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和你在一起,觉得你这人实诚,你会给我带来幸福,可是你给我的幸福在哪里呢?谁家的男人不是在外养家,在外挣钱的?谁家男人不吃苦难,但是你看看谁家男人又像你一样,除了知道空空地哀嚎,而又没有什么材料?我嫁给你,你不该养活我?你不养我,我嫁给你干啥,我嫁给一条狗,狗还能给我舔舔裤腿哩,你呢?说你没用,但从开始就说你没用了吗?你自己的问题有好好反思过吗?都已经四十岁上下的人了,整天还大言不惭地说些娘们的话,我要是你,一年到头一分钱没有挣到,我就没有脸回这个家!你看你倒好,一点个羞耻心都没有,每次别管挣不挣钱,哪次回来不像个大爷?哪次不是我把饭做好,端到你面前? 现在到底是谁的问题,你就算说出去,让别人评理,我也没啥怕的!!”小莲说完,就把衣服一甩!扔到了墨绿色的塑料盆里,水被撞出,溅湿了裤腿,不过小莲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嫁给我,那可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对吧?嫁我之前,你也是了解我的,知道我是没什么本事的,也知道我挣不了大钱的,我也给你说了自己可能挣不到大钱。你当时说啥,说,两个人过日子,钱只要够用就行了,要说挣钱,本来就是个没有头的事儿,啥时候也挣不完,两个人只要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强。这话,可是你在南边小桥上,第一次见面时说的吧?现在说起来,好像你下嫁了一样,为啥和当时说的完全不一样了呢? 我当然知道,你在家拉扯一个孩子不容易,还有地里的农活,你也一个人都干完了,我也很感激你。就是因为感激,我不是才冒着风险出去做点生意,想多挣点钱让你过好日吗?谁知道外面那些人这么不好缠,人前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咱一个农村里过去的能有什么见识,啥事情不还要虚心向别人请教,买着烟,请着饭?这些都是钱啊。村里是有人比我强,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但是你说出来,我心里会怎么想?你这样说觉得合适吗?小莲,你看吧,你觉得我这个男人不合格,你就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吧。”这时候,明七心里觉得累,他已经对目前的生活感到彻底的绝望。
“你这意思是又要离婚?你别以为离婚我就怕你,你离婚能找,我也能找,你以为还是当年的明七吗?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我不想给你扯这么多了,接下来,饭,你自己做。衣服,你自己洗。我带着明仁回娘家住去,实在不行,咱俩就民政局走一趟,把事情办个利索。”说完,钱小莲把湿着的手,在身上抹干。就起身喊了起来:
“明仁,和妈一起去你姥家。”没有人应声。
“这蛋子孩儿也不听话了!妈了个逼的!和你爹一个种!”还是没有回应。明仁当然听到了,但他不想回答。
“你别老说孩子,你骂孩子还不如骂我呢!孩子又咋了,到现在都还空着肚子哩,你骂孩子咱俩就不吵架了?还是你就有钱了?”
“你别管我有没有钱,我生养的,我还不能骂了!你们是俩人合伙起来欺负我一个啊!”说着钱小莲,就一屁股坐在土地上,狼嚎般地扯着嗓子哭了起来。那声音很悠扬,立刻引来了街坊邻居的注意,大家很快就纷纷走来劝说。
“明仁妈,这是干啥呢?孩子都这么大了,快起来,别人看见了多丢人啊!看你身上都脏成啥了!快起来!”说着,邻居们就去拉她,谁知小莲正在气头,已经没有了理智,就一把推开了别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哭声更大了!
“丢人就丢人,我才不怕哩,活着还有个啥意思,我死了算了!”
另一边,有几个男人家在劝明七:
“老七啊,一个女人家,不值得给她怄气,她可是你亲媳妇啊,你不就这一个媳妇,还不好好去疼?”
“嗨,叔啊,你可不知道,这媳妇她不论理啊。”明七气的说话都没有力气了。
“女的你看有几个论理的,别看你婶子平时好着哩,可一生起气来,比谁都厉害着呢,那时候都在气头上,哪个女人会给你讲理!女人这东西,就全靠哄着哩,你哄着她,她就听你的,就会知道反过来心疼你,你可不能太男子主义了。去,现在过去,哄哄她。”
“你明楼叔说的对,哄她是应该的,不过,可别现在过去,她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过去不就相当于去火山走一趟,先等她冷冷,一会再去。”说这话的是明宽大爷,明七一直比较信服明宽大爷,就连村里的人有啥事,这次明宽一发话,事情基本就解决了一半,现在明七看明宽大爷一来,就觉得有了靠山,心也就渐渐平了下来。
“咱就闲坐在一边,看着钱小莲今天,她能干出个什么七七五五的。”明宽大爷说完,接着问:“明仁呢?”
“在屋里床上躺着呢。”
“还没吃饭吧?”
“没有。”
“下午上课吗?”
“今天又不是礼拜天,应该上课的。”
“那还不赶快去吃点。”说着,明宽就安排明楼叔进屋去叫明仁去家里吃饭。
此时,明仁正躺在被窝里,静悄悄听外面动静,一听明楼爷要来叫自己,就忙把头埋进了被窝里。
明楼进了西屋,西屋有一扇纸糊的小窗,光线勉强能从窗户射入,正好投到明仁的床铺上。他看到,明仁征用被子紧紧盖着自己的脑袋,他也知道,明仁不可能真的睡着了。
“明仁?睡着了?我是你明楼爷啊。”说着,明楼就轻轻往床边走去。
“下午还要上学,走,去我家吃点东西吧。你爸妈的事情,有我们在哩。”
“明仁。”这次明楼晃了一下明仁,明仁就扭了一下身子。
明仁扭了一下,就相当于说,我没有睡着的意思。他是在纠结要不要去明楼家里吃饭,要是吃饭,他肯定是想吃的,他已经好几次听到自己独自咕咕的叫声,不过,明楼爷家有只立起来一人多高的狼狗,他怕自己被咬到。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给明楼爷说。
明楼爷在自己的心中的地位,就像明宽在明七的心里一样。无论去不去都不能再这样躲藏着,应该先把脸漏出来才好。
“爷,我想去,但是我不敢。”
“明仁漏出两个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明楼。明楼就被都笑了说:
“说说你怕啥?”
“大狼狗!站起来一人多高的大狼狗。我怕它咬我,有好几次我差点被它咬到。”
“哈哈哈!就这点事情?”
“嗯。”
“今天你去时,明楼爷保准不让你看到它,行不行?”
明仁一听这可是个好办法,加上肚子已经越来越瘪,就答应和明楼爷一起回家吃饭。走出堂屋门口,就看到爸爸正坐在门口,带着一脸的疲惫。他只是在出来的那一刻和爸爸对视了一下,就默默走开了。那时的妈妈正在地上肆意的躺着,头发蓬乱,像一个要饭的乞丐。从那时候开始,明仁就从自己母亲的身上看到了女人可怕的一面。他静悄悄地拨开人群,没有搭理任何人问话,跟着明楼爷吃饭去了。
明宽婶儿在一旁不停地劝说小莲,可是小莲脾气不是一般倔,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反而越说,就越发愤怒起来。明宽婶儿就散了众人,搬了个小板凳,静静坐在旁边。
现在整个小院已经恢复了宁静。这小院里,目前只剩了四个人,明宽和明七。明楼婶和钱小莲。明宽靠着西屋的墙站着抽烟叶,明七则坐在一条方凳上,垂头看地,疲惫不堪。明楼婶坐在小莲的旁边,看着小莲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怄气的脸。
明楼婶看小莲已经不再言语,就认为小莲大概也恢复了理智,于是便认为现在是时候开口劝解了,她蹲下身子,推了推面前的小莲说:“小莲,起来吧,地上太凉了,别冻坏了身子。”
“婶儿,你回家吧,不用管我,让我快死了吧,死了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活着有个啥意思?”
这时候,坐在门前太阳光里的明七一听这话,就又被燃爆了,于是忽的从板凳上站起来喊话:“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不要动不动就拿着死来威胁我,你要死就赶快去死,这世界离开谁都过得下去,每次都说死,你咋不死?”
明七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明宽一下子拉倒门口外面去了,但是说的话,已传到小莲的耳朵里了。小莲听到这些话,可以想象,这对于已经绝望的心情无外乎是雪上加霜。
“听听,明楼婶儿,听听!哪个男人能说出来这么恶毒的话?我跟着他过,这生活还有什么滋味?还有什么盼头,你的男人都盼着你去死,你说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明楼婶儿,我还能说啥呢?我啥都不想说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小莲说着,就忽然起身,身子晃晃悠悠地朝着压水井旁去。
“哎呀,小莲,可别傻了!那个男人吵架的时候会说好听的话,换句话说,说好听话还能吵起来吗?你也别太介意了,全当他放了个通天大响屁!他说的都是些气话,可不能当真话去听。你明楼叔跟我吵架的时候,说的话比这还狠哩,我一听他说狠话,就起来往外面走,不听就好了嘛!小莲,你听我说了吗?你这是要干啥去?”明楼婶儿本来以为小莲要去压水井处,但小莲却直接跨过压水井,朝着墙根走去。明楼婶儿也起身,忙跑了过去。等她过了水井才发现,小莲这要是去拿墙根的一瓶农药。
“小莲!你这是要干啥?快回来,给婶儿好好说说话!”明楼婶一边说,一边蹑手蹑脚地装作不知道要小莲要干什么事情,接近小莲。她准备等小莲一拿到农药,就从手里夺走,然后再从长计议。小莲没有应答,只是木青着脸。
此时的小莲已经对于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和兴趣,她只想把那瓶墙角的农药喝了干干净净,然后等待着死亡降临。原本她对于人世间最后一点的眷恋,就在此时,全都土崩瓦解。
“小莲!小莲!”明楼婶儿叫她的声音,也恍恍惚惚,明楼婶儿是个大好人,可是明楼婶儿这辈子过得好吗?
小莲看到了那个被一个黑色塑料袋包着的,半瓶农药。那是专门用来杀豆青虫等除虫用的农药,她当时放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就是怕明仁不小心摸到,抹到嘴里。但,恐怕很快,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很快她就能清净了。
她绕过一颗榆树,弯腰拿起农药,还没有来得及撤去塑料袋,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扭动瓶盖。在瓶盖还没有打开之前,农药那刺鼻的剧毒味道,已经先一步冲进了她的鼻孔,一阵干呕从心底冲到喉头,她觉得有东西要吐,但忍住了。她把瓶盖打开,扔掉,忍着胃里翻腾的强烈呕吐感,把瓶口凑到自己的嘴边。不过,有一点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忽然有些犹豫了。她的脑海中,忽然闪现了明仁哭的红肿的双眼,就这一点,就足以使她肝肠寸断。明楼婶儿此时看准了时机,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夺去她手中的药瓶,摔在一块砖头上,接着是玻璃碎掉的声音,空气中迅速升腾起一股刺鼻的农药味道。伴着玻璃破碎的声响,小莲最后的防线已经彻底再一次崩溃,她跑过来抱着明楼婶大哭。不知为何,本来一心求死的她却并没有因为明楼婶的行为感到愤怒,反而产生了一种感恩的心情,她的心中因为明楼婶儿的这种行为,恰恰有一股暖流流淌,忽然,她又升起了对生活的无限的希望,她要生活下去,不仅要生活下去,还要好好的活下去。也就是在即将面对死亡,即将和这个世间告别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深爱着这个世界的。
她紧紧的抱着面前这个发福的女人,她的身上散发出母性的温暖,她仅这样抱着,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她抱的越紧,就越觉得明楼婶儿可爱。她要感谢明楼婶儿,要不是她,她可能已经在死亡的路上越走越远,要不是她,一直在这里陪伴着自己,可能自己已经完全丢掉了活着的意义。平日里,村里人人都说明楼婶儿,是个好人,如今这样一看, 谁有敢说不是呢?谁要敢说明楼婶不行,只要传进她小莲的耳朵里,她就第一个蹦出来不愿意。
(下)
在这个世上活得久了,就会发现,美丽远远不是外貌就能够决定的。你看明楼婶儿,虽然胖的连走路有些时候都成了问题,但现在看来, 她怎么看都是顺眼的,怎么看都是那么可爱的,这才是真正的美丽,这个美丽,不会因为年老而衰败,不会因为破旧的衣服而减退。她还在抱着明楼婶儿,呜呜大哭,她能感觉到所有的鼻涕都粘在了明楼婶儿的肩头,但是她确定明楼婶儿即使一会发现,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痛恨她,她只会笑笑说:“看你这闺女,弄了我一身鼻涕!光顾着哭哩,就不找找地方!我这衣服可贵着呢,要是洗不干净,你可是要赔钱哩!”明楼大婶儿就算这样说,她也开心,她也依然会认为明楼大婶儿是可爱的,她会对着她笑笑,然后明楼婶儿就一定会原谅她。哎呀,怎么想,怎么觉得刚才的自己是多傻啊,有这么好的人和自己一起活在这世间,不应该感到知足了吗?
想着想着,小莲就觉得再也没有哭的必要,于是慢慢地从明楼婶儿的肩头起来了。而明楼婶儿在被自己抱住的整段时间,一直默默地用手摩挲着自己的后背。多么善解人意!
“怎么,不哭了?”她的头刚一离开明楼婶儿的肩头,就立刻问道。很明显,明楼婶儿已经觉察到,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才开始说一些类似玩笑的话。
“不哭了!”
“生气累不累?”
“怎么说呢,有点累吧!”
“累,以后咱就不生气了,有啥过不去的坎儿呢。你看你婶子我,啥时候生气过?”
“婶子是有个好男人,咱俩不一样嘛。”
“好男人?你说明楼?看看他整天那个邋遢样子,这是咱俩在这说的,我就没有一天能看惯他的,不还是凑凑合合一辈子吗?你见我啥时候生过气?”
“婶儿,你是咋样做到不生气地? 我都佩服你着哩。”
“咋不生气?没有什么好办法,除了忍不还是忍吗?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活一个忍字吗?要是学会忍了,很多事情,就不算事情了,你怎么还会生气呢?”
“那我不行,我忍不了。”
“说的好像我能忍得了是的。你婶子我,也不是啥事都能忍,不过是能管住自己的嘴而已。两口子过日子,这时间一长就都看不顺眼,但你不能总说,你说的一多,就肯定出事,实在忍不住了,怎么办?”
“不知道。”
“就出去,但出去也不是要离家出走,也不是动不动就回娘家。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再回娘家,也不会是多恰当的事情。不如就出到田间地头坐坐,或者干干活。”
“一到这气头上啊,可是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啥叫控制不住自己,我看这都是假话,主要是看你想不想控制。你要不想,就像顺着自己的脾性跑,你就控制不了。但是你把自己的脾性用绳子拴着,不让它乱咬人,还是能管好的。能不能,全看你想不想。”
“我似乎懂了一点,明楼婶儿,真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可是非死不可的。”
“你看,这又开始说傻话了!好好的,死什么死,你死了你家明仁咋办,以后你呢还能机会抱胖孙子呢!干啥,都不能去死,人一死,就算是彻底玩完了。”
“知道了婶儿。你看都这个点了,为我这糟心事到现在热饭都没吃上一口,我现在去做,今个就在我家吃饭,吃完再回去。”说着,小莲就起身做饭去。当然,明楼婶儿并没有立刻离开,她还担心小莲等自己一走,还干傻事,不如就陪着她多说说话,多开导一下,等吃完饭走,也好放心,于是就一口答应下来。
明宽和明七出去后,坐在一块地头上抽烟。两人默默都不言语。明宽了解明七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说得多没用,只要默默等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没事的。这也是明宽此人高明之处,他擅长把每个人的性格核心摸清楚,管事的时候,就能对症下药,不费多大力气,就能达到说服别人的目的。所以,村里的人,谁家有点芝麻大小的事情,都找明宽。不仅本村的人找,就连隔壁的村里,有什么事情也都愿意来找明宽帮忙。明宽名气一大,就觉得生活滋润,就活着有动力,就更喜欢帮助别人了。
今天,钱小莲和明七的事情一传到他的耳朵,他快马加鞭,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和他同时到来的,还有弟弟明楼。明楼虽然抵不上哥哥明宽,但是也是管事的一把好手。无论大小事情,这两人要是联合出手,基本都能摆平。
现在,明七看着明宽来了,明楼又把明仁接走了,就对于他和小莲的事情,也宽心了不少。但是这钱小莲,不仅不给外人个面子,还喊死卖活的,真是恨死人了,她不要脸,可是自己这脸往哪里放。明七把烟一抽抽完,就扔进了面前的麦田地。
小麦地里,麦芽们都默绿成一片片的,全都摇头晃脑地像喝醉了。
“叔,不是我发火,刚才你也看到了,她那个样子,哪是一个媳妇的样子。叔,说句你不中听的话,我真想给她离婚,不想再过了。”
明宽听了之后,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明七,微微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离婚是可以,小孩跟着谁?”
“小孩跟着她,都是她生养的。”
“离婚后,还打算找吗?”
“没想好,不过目前没有打算。对于女人这东西,完全失去了兴趣。”
“离婚后,小莲和明仁去哪里?”
“她带着明仁回娘家。不可能让他们住我这里。”
“住娘家能住多久?”
“多久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明仁也和你没关系?”
“明仁要是回来住,就回来住一段。”
“明仁咋上学?”
“就近找个学校。”
“那现在这个学校呢?退学吗?”
“要是离婚,就只能退学了。”
“明七,听听叔的意见咋样,要是对,你就听,不对,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你看行不?”
“当然行,叔,你这话说的太客气。”
“离婚,要说越往后就越不是什么稀罕事,也算是正常。但,一般为啥还是劝着不离婚,你知道吗?”
“叔,你说吧。”
“离婚,对于男人而言,就代表着一个辛苦组建的家,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以前你做的所有的事情,都白做了。你不再找,以后就是一个光棍,活在村子里,一个光棍的日子,你可以想想是个啥日子?会不会有人看不起你?在别人面前,还能不能抬起头?以后年纪大了,你自己怎么过活?这些都是眼前最突出的问题。你要是找,就还要再结一次婚,这个结婚,对于男人来说,结一次穷一次,你应该有体会。你不仅要再花钱不说,还要花时间,花精力。好,就算你有时间,有钱有精力,你很顺利又找了一个,又结婚了,你能保证对方没有二心?你能保证对方就比小莲强?你保证不了的,这是事实。难道不行的话,你还要再离?明仁现在还小,离婚后,还会牵涉到什么抚养权,你和她之间还有一些牵牵连连。咱说现在,好歹你还有个媳妇,还有个儿子,还有个完完整整的家庭。目前觉得日子难,就因为两口子吵架,就要离婚?这事情就真不能解决?你过年从外面回来,一天三顿都是谁做的?穿脏的衣服,穿臭的袜子,谁洗的?是大街上随便拉过来一个都愿意一年一年都这样给你洗?不可能,这是事实。人家当初嫁给你,你不是穷的叮当响,嫁给你目的是啥?是看中你的钱?还是看中你的人?当然是人,这也是事实。现在人家为啥就成了这?你就没有错?有错,这也是事实。你改了吗?没有。一冲动就提离婚,没错,就算她提的,可是你就算死,也要死的明白点吧?有没有问过,为啥要离婚,原因是什么?不是叔说你,这些问题,无论离婚不离婚,你都要考虑的。就算你再找一家,还是这个熊样子,这些问题还是要出现的。你站着吧,也七尺来高,躺下也能头顶炕头,脚到炕尾,每顿也是几个大白馍,也出去见了些世面,现在跑回来给一个没有见识的娘们倔起来了,你是怎么想的呢?”
不知为何,就在明宽叔说着的时候,明七已经哭的泪流满面了。他后悔,痛恨自己的愚蠢,当下就决定回去给小莲道歉。明宽看事情基本解决,心里就偷偷地骄傲着了。不过他没有掉以轻心,同样是和明七结伴同行,回到了家里。
到家时,小莲正和明楼婶儿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的端一碗汤面条吃着。明七一看,提着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他和明宽叔的脚步声本来就小,因此小莲和明楼婶根本就没有发现,就在明七正准备着急着回去道歉的时候,明宽叔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对他耳语说:
“明七,你可不能也随着她开心,不能掉以轻心,依叔的建议,你先不要去给她道歉,毕竟这中间的间隔太短了,小莲现在看起来是笑呵的,不过心里的火刚浇灭,肯定很容易再烧起来的。”
“叔,依我看现在的形势,问题不大。你呢,就先不用进去,就站在这个地方看,如果万一情况不好呢,你再进来。如果没事的话,你就先回,晚点我去你家跑一趟。,你看咋样?”
明宽认为明七说的有一定道理,就点头答应了。明七得到了支持,就迈开步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走进了小院。
明宽把烟斗点着,像只警犬在门前的一块砖头上坐下,伺机行动。
明七一咳嗽,小莲和明楼婶立刻就掉头往门口看。小莲的脸立刻就黑了下来,她只稳着,没有声响。明楼婶倒是急忙站起来道:
“明七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盛饭。”说着就往灶屋走了。
“明楼婶坐着,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接着,明七对明楼婶使了个眼色,想知道目前小莲的情况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好转。明楼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明七一看,心里就更有了把握。趁着明楼婶把碗放到灶屋的时间,就随着进了灶屋。
“婶,咋样?看着没啥事了?”
“已经好多了。不过,我还担心她情绪不稳定啊。你跑回来干啥呢?”
“道歉。”
“知道错了?”
“知道了,自己也是一时半会头昏了。婶,你看现在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还不是看你的诚意,你要是真有诚意,我看也没有太大问题。对了,你明宽叔呢?”
“明宽叔,在外面站着等呢!”
“看你这傻孩子,人家好歹是个管事儿的人,陪着你到现在一口水都没进呢,你叫人家在门口等着,合适吗?”
“哎呀,婶,我真是糊涂啊!也真不怨小莲给我生气啊!”说着明七跑出门外,把正在抽烟的明宽给叫了进来。
“一会,我俩就在灶屋呆着,你呢,就挑些好话说。女的都心软,保准能行。”明楼婶说。
“不过我看啊,这女的心思细腻的很,你最好还是谨慎点好。”明宽说。
明七一走出去,明宽就对明楼婶儿说:
“明七这孩子吧,人是不赖,不过,有些时候,就是有点不灵活,别看扑闪着眼睛,心里就是一块木头。”
“你是怪啥哩?怪人家刚才没有叫你进来,让你在门外吹冷风,晒雪太阳了?”
“你说话咋还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人呛死,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有那层含义?再说了,你不是管事吗?怎么抱着碗就吃开了?事情办完了?”
“基本算是办完了。”
“来,也给我盛碗面条。”
明七按着明宽和明楼婶的指示,努着劲地说了很多好话,还费了最大的力气,尽量让自己呈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从小莲的表情上,他的确已经察觉出事情有了转机。但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小莲心里并没有和他走上同一条路子。小莲是看在两个前辈都在的面子上只好不再继续纠结下去,然而内心的百转千回并没有在短时间之内迅速土崩瓦解,这点对于明七而言也是隐约会想到的。小莲和明七之间的矛盾,在表面上暂时得到了缓解,但那些积攒已久的矛盾,已经把两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带去。
就在明七劝说小莲的过程中,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需要压制住内心蠢蠢欲动的不满,说着一些违心的话,才能使整个氛围朝着稍稍好一点的方向发展。而刚才明宽对于自己说的那些道理,早都已经被感性挤出了千里之外。是否婚姻久了都会出现这个问题?但是明七在此种情况下,不能不耿耿于怀。他心里那种大男子主义依然存在,虽说男人家是应该让着女人,但是也不能一味迁就着对方,对方有时也应该站在男人的角度考虑一些事情,否则只是男人道歉,生活又能怎么维持呢?可是婚姻只要维持下去,谁又能知道这些问题何时会有尽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