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系列之阿莲

      我所见过的阿莲,十个有九个是雪白的矮冬瓜,我见过的阿凤,大部分都是传统的,善良的,但是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种田也好工作也罢,都算能人。那今天先来讲讲我认识的最后一个阿莲。

      所有的阿莲都是害羞的,都是听话的,都是雪白的。我第一次见到阿莲,没有印象了,因为她是如此地害羞,所以,所有的阿莲都是藏起来的,在某堆宽大莲叶的护佑下,因此古代文人才喜欢这种不张扬而又朴实的花。我有印象的阿莲,是卑微的,她在镇里工作,催材料都用敬语,都小心地拜托,都一遍遍地辛苦你,能不能,可不可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一直低着头给我们端茶送水的小冬瓜叫阿莲。所以,我也很喜欢她。在某个机缘巧合下,她到村里来工作,和我成了同事。

      她,总是不敢抬头看人,但是却异常地勇敢,义气两个字估计不适合她,只能用听话用作敬语来形容她。不管在镇里还是在村里,她都异常地听话和好相处。当我的资料员是那个长着一双细长眼睛,长着残忍而无情的眼睛,从不按时上班的黄玲时,她的出现,成了一种惊喜。虽然和黄玲相比,她属于智商发言迟滞的那类。但架不住她温和,勤快,而按时上下班。她的出现,让我和头一阵惊喜,我们的苦日子算是熬出了头。

      我工作已经几十年,不管在什么岗位,我从来都是干活的那个。当领导的时候,我的手下和我说,他们不会写总结,然而,当我发现教他们写出基本能看的总结用时远比我自己写的耗时更多,和他们扯皮,还不如我自己干,我的领导就当到了头,从此官就当成了兵。像同时拥有一个超人一样的黄玲,还拥有一个永动机一样的阿莲,这种宇宙奇观,超自然现象,竟然是在下乡以后。从小到大我都有这么一个清晰的认识,凡是我一帆风顺的时候,就是我要离开的时候,凡是我喜欢什么的时候,就到了失去的前夜。所以,我对阿莲也是倍感珍惜。如果我们有加班,黑夜降临,我必定送她回去。和所有传统的阿莲一样,凡是阿莲,必定怕黑。我从不在她面前谈论神佛,对于她来讲,神佛是不能谈论的,玩笑也是亵渎,更不会在她面前谈论惊险的事情,因为她总是远远地听着,惊恐穿过时空,如热辐射一样让我心怀不忍。

      我们总是一再一再地邀请陀螺一样工作的阿莲和我们一起吃饭,表达我们的感激,表达我们使唤她内心的愧疚,她总是红着脸,远远地躲着,就算是答应了,也是趁我们不注意,一溜烟地顺着墙角跑掉。和我们唯一吃饭的机会,就是告诉她,吃完了后,要继续加班。我们坐的是条凳,她总是坐在凳子的最末端,以致另一个人站起来的时候,要提醒她小心,否则凳子会失重翘起来。就算是吃饭,还是用额头上的刘海垂下来,挡住她吃饭的嘴巴,既然嘴巴看不见,所以她只夹面前的那碗,那碗靠近她的那一块。我和头看着难受,也都是那种喜欢照顾人的豪爽之人,忍不住夹肉给她,她总是惊诧莫名地抬起头,惊慌失措地整个身子摇动着,红着脸说不要不要你太客气了,你吃,你吃,别管我。我和头更是难过,感觉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有让她有种家的感觉,我们没有照顾好她,我们没关心到点子上,让她如此难过。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在家总是被人欺负,毕竟这个时代,谦虚和忍让并不是美德,当然是美德,只是谦虚和美德在大部分时间和人的眼里,都是好欺负的代名词。

      说阿莲勇敢,是相对于那个残忍的黄玲来说的。基本上,黄玲就没让我支使过,叫她做什么,不管她在干什么,不干什么,甚至在和人聊天打游戏,她都会说,没空,我不去,不敢。有次,实在没办法,我叫阿莲去旁边卫生室问个数据,阿莲竟然一声不响,站起来就去了。我知道,和人打交道,她只敢和我和头两个人说话,和其他人说话,如果不是用电话,那比让她上刀山难受。阿莲是我们的宝贝,我们肯定不会让她难受,尽量让她躲在她认为安全的角落,安静地做她的表格。我觉得她很勇敢,就是第一次叫她出门,面对面地要数据,她竟然一次拒绝都不要,站起来就去了。看她出门的身影,我很担心,担心人家给她脸色看,担心人家不爽快,担心人家让她等久,担心人家和她闲聊吓到她。门口的卫生室全是心地善良和蔼的村医,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在我心中不安,准备组织飞虎队到门口营救她的时候,她红着脸出现了,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的纸,可见吓得不轻。一个勇敢成这样的阿莲,有时候让我痛心。但是,所有的阿莲都长成了白冬瓜,大家不要想多,所有的阿莲除了让人关爱,并不会产生办公室恋情。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估计还没开始,这朵娇羞的莲花就会因道德的愧疚而夭折。

      阿莲是有情有义的阿莲,这当然也相对于我那无情的资料员说的。两个都是好同事,只不过阿莲在我任何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是可以信任的。她会在下班听电话,会在任何能听见铃声或者感觉到铃声震动的时候听电话,甚至可以在路中央停下她的电动车,用一只脚支持和她体重相当的电动车,在呼啸的车流中听我们的电话。或者在任何她看见了未接电话之后第一个时间让我们找到她。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别惊吓着她,别把我们的焦虑和担忧传递给她,我们只用最平缓的声音告诉她,你能来加个班,把这个事情做完吗?她就会来了,脚踩祥云地来了,无条件无怨恨地来了,然后做好给我们。她心里肯定知道,我们肯定在最危险的时候才会动用她,她是我们最后一道防线,是我们最后一根稻草。而那个一小时顶别人一天的黄玲,她估计正哈喇子长流四开八叉地在家睡觉,或者在残忍地张着她并不大的眼睛,使劲在她的游戏世界里劈杀。我们习惯了,所以,我们有了阿莲,我和头都觉得,我们很快就要分离了,因为好日子肯定我们是享受不了长久,好日子的后面跟着的肯定是煎熬。

      果然,不久以后,我就离开了这个小村。我没有能力带走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超人一样无情的黄玲,还是这个通人性的阿莲。所以,离开以后,我就成了她们的合体,我又回到了文明世界,继续像头驴一样地工作,继续不停地打字,贱兮兮地下班和假日里心惊肉跳地等待加班的信号。余生多梦,夜半歌声,也许以后的日子我要一个人做噩梦,梦魇里不会有阿莲,不会有黄玲,只有一条两边压迫过来,长着高大林木的小道,无穷无尽地向黝黑的森林深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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