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月
壹
浑身是血的男子瘫躺在路边,衣衫已经成了碎布条覆在身上,周边的百姓围成一圈,正指指点点着谈论。
“陛……小姐,前头人多,马车许是过不去。”
“绕路吧。”
楚西烛丹凤眼微瞟了一眼,懒懒地道。
可好事的百姓见到马车,当即判断出此人非贵即富,忙叫喊着要她下来施救。
马车始终沉默着,几个人义愤填膺,极为不满。
“不知是何人尊贵至此,非要一个弱女子搭救。”楚西烛轻启朱唇,柳眉一挑,侍女忙掀起帘子。
随意扫了一眼,“流火,送他去医馆。”
流火是学过拳脚功夫的,可此时怎么也拉不动躺着的男子,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奴婢无能。”
楚西烛不动声色,一跃而下,揽住男子的腰踏进马车,整个过程一瞬而过。
二指并拢,搭在他的脉搏上,手筋脚筋俱断,五脏受损,武功尽废,怀里的男子微微一颤,嘴角又渗出一缕血来。
漫不经心地垂眸,“公子何许人也?”
男子喘着气惨白着脸回答,“求……姑娘……搭……救……”
“救你是不难,可朕要的,你可给得起?”一双眸子瞬时凌厉,如刀子在他身上刮着。
“属下……给……给……”
贰
就这样,楚西烛救下了他,后来将他养在身边,不知不觉已八年了。
她是当朝被废女帝,囚于冷宫之中,日夜与蟑螂老鼠作伴。
从天上跌到地下,她竟然冷静的出奇,在冷宫的四个年头里,她始终无悲无喜,整日端坐,仿佛在等待什么。
“陛下,夜风寒湿伤身,不如回房吧。”
“流火,你去叫阿年出来。”
许斯年躬身,恭恭敬敬地等令。
“朕等了四年,阿年,如今你武功尽数恢复,可谋之?”
她说话永远轻轻冷冷,长睫下的一双眸子温凉,似能看透人心。
“可谋之。”许斯年颔首,眉目沉静,只是紧握着的双拳爆着青筋,掩于衣袖之下。
当夜她命人温了一壶热酒,点着一盏灯火,与他谋划。
她见解独到,对当前形势一针见血,实在是胸有沟壑之人。
许斯年时不时地点头,附和几句。
叁
次日京城百姓暴乱,在大街上乱抢乱砸,用火把烧了大半个京城。
她这四年其实并非什么也未做,整个京城,大半个都在她的控制之下。
为了一个突破口,她竟能亲手毁掉。
这样狠戾的手段,确实是为君之道。许斯年混在百姓里,检查了一番离开。
进了宫并未直达冷宫,而是乔装一番去了金銮殿。
犹豫了一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忍辱负重地跪地,“这是陛下的谋划。”
“混账奴才!”当今圣上咬牙切齿,“你唤谁陛下?”
“朕才是这九尊之主!她楚西烛算什么!”
一阵风吹进来,他遍体生寒,只觉有人盯住了他。
想了想才觉是错觉,这才放下心来,假惺惺地叫起来许斯年,恩威并施了一番,放他从地道离开。
肆
许斯年回到冷宫,楚西烛坐在院里,冷冷淡淡,不知是不是他眼花的缘故,只觉她眼里含了一丝泪光。
他低声唤道,“百姓安居乐业,不肯起动。”
楚西烛咽下一丝苦涩的不甘,“朕如今是只笼中之鸟,囚于深宫,什么也做不了!”
“阿年,你是朕最信的人,朕信你。”
许斯年心口堵得慌,竟一瞬间哽咽。
她救他性命,教他功夫,伴他长大,在他心里,早已将她当成了至亲之人。
楚西烛后来又布局谋划了几次,毫无悬念,次次失利。
她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嘶吼道,“我楚家当权十六代,当真天要亡我?”
许斯年跪在她身侧,“陛下,不如我带你走,隐居深林,做个寻常之人可好?”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真的看不下去了。
“阿年,朕在一日,便只能守着这江山,你若厌了,大可离去。”
她后来渐渐见他少了,他只道她是生他的气,再加上心里有愧,也不敢去见她。
伍
半个月左右,楚氏逼宫,当今圣上挥剑自刎,楚西烛又一次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斯年不敢置信地望着流火,失声喊道,“怎么会?”
流火冷厉地看他,一步步逼近,“陛下待你如何厚重,你又是如何回报的?”
“你拖着残躯,是陛下一路抱你回来,允你待在身边。”
“什么都给你最好的,将你当成宫中最好的公子看待。”
“你锦衣玉食,可你却黑了心。”
许斯年哽住,“陛下在哪?”
“陛下吩咐了,许公子伺候陛下一场,不忍拘在身边,特赐金放还。”
“我要见陛下。”许斯年胸腔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慌,他下意识地抓住流火的锦绣衣袖。
流火狠狠甩开他,却在抬头之际看到了楚西烛。
她身穿一袭绛红色衣裙,外系一件狐狸毛领的金线绣莲披风,眉目如画,丹凤眸微闪。
“陛下,圣上势力太强,况且慕容将军就要进京,我们斗不过的,我这才去求圣上,求他看在我交涉的情面上,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从未想过背叛你。”
楚西烛眼含悲悯,眉间一点朱砂异常刺眼,“你喜欢朕,是么?”
“所以,你想让朕放下,与你归隐。”
隐晦的心思被说中,许斯年抬起眼,羞愧又希冀地望着她,“陛下……”
“背叛便是背叛了,无需找理由,慕容是朕的人。”
“朕给过你机会。”
电闪雷火之间,他恍惚想起一次一次的失利,那可是楚西烛给他的机会?
可他太自私了,也太愚钝了。
“那次你……可是故意为之?”
“不错。”
虽是刻意引起他的愧疚,从而争取机会,在他不曾察觉、无法告密的时候,做成大事。
可她伤心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
君心似月,朕摘不来。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转身而去,泪一滴滴淌下来,身后许斯年嘶吼着,悲痛欲绝,“陛下……”
盛着鸩酒的杯盏摔在地上,她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可她始终没回头。
南笙浅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