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刘二明睡不着,自从搬到这个小区,他的睡眠就没有好过。
记得第一天看房,刘二明一脚就踩到狗屎上,没等开骂,旁边的中介就抢了话头,一脸兴奋:
“哥,缘分啊,我跟你讲,很多人知道玉养人,但没多少人知道房子也是有灵性的,房子更养人。您知道您这一脚说明了啥?”
“说明我踩狗屎了?”
“说明您要交好运了,这房子看上您啦,要不怎么让您走狗屎运呢。刚才的房子您看了,也说感觉不错,这叫啥?这叫眼缘儿。就像俩人相亲,第一眼就王八看绿豆了。可房子不会表达呀,所以就给了您一个暗示。”
对于中介的瞎白话,刘二明压根没往心里去。这个房子哪都挺好,相较于其他小区,既便宜又舒适,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次性要交半年的房租,如果中途搬走,押金和租金还不能退。考虑再三,刘二明还是选择了这里。
在给楼盘起名字上,开发商基本分成两类。第一类是“装逼型”,专门找一些生僻字,显得高大上。第二类叫“直接装逼型”,就比如刘二明租的这个小区,名叫“世界青年花园”。这名字够大了吧,但隔壁小区叫“国际中央公园”,对门小区叫“白宫后海”,斜对面的叫“克里姆林宫馆”。几个小区加起来没10栋楼,但名字已经杵到天上去了。
在这几个名比天高的小区里,“世界青年花园”最出名,经常被附近的人提到:
“老张,遛狗去啊?”
“是啊,去花园上个厕所。你加豆豆呢?”
“刚上完,让儿子领回去了。”
大家口中的“花园”应该就是“世界青年花园”,大家口中的“厕所”呢?联想起第一天踩的一脚狗屎,以及这几天与狗屎相关的经历,刘二明隐约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以前每当看到狗屎附近有一串跟狗屎颜色相同的脚印,刘二明总是幸灾乐祸,心想这哥们眼神有点飘,这么大坨愣是看不到,走运了吧。
刘二明不再嘲笑走狗屎运的人了,因为他最近走路经常出现脚底一软,然后留下一串脚印的情况,鞋都换不过来了。俗话说,环境能改变一个人,朋友见了刘二明总是不解地问:
“刘总,怎么最近你走路总是低着头,想事儿呢还是捡钱呢?”
“避屎呢!”
刘二明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厕所”指的也是“世界青年花园”。为这事儿,他差点没跟一个遛狗的老头打起来。
那天,刘二明低头往回走,成功避开最后一坨狗屎,一抬头,发现不远处一条狗刚拉完,老头牵着狗正往外走。刘二明看不下去了,喊道:
“能把屎清理了不?”
“咋啦,招你啦?”
“我踩到怎么办?”
“你眼瞎啊?”
“大爷,你怎么说话呢?”
“你告我去啊!”
刘二明气的浑身哆嗦,刚要发作,拉完屎的狗扭过头,龇着牙往这边看。这下刘二明泄气了,人家人多势众,还自带两排獠牙,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自己这小身板儿哪顶得住。狗子见对方没反应,汪汪了两声,老头赶紧拍拍狗头,轻轻地劝道:
“糖豆别叫,没事没事,咱们不跟没素质的人说话,咱们去那边玩。”
第二天刘二明找物业反应,物业说:
“管不了,都是当地的拆迁户,我们外来的物业公司惹不起。”
“那能不能多打扫打扫?整的跟雷区似的。”
“你以为我们不想让小区干干净净的啊?给你们涨点物业费,跟点了你们家煤气罐似的,反对声一个比一个响,就差拉横幅了。扫雷这活儿又脏又累,钱少了谁干啊?”
反应无果,刘二明委屈地去了门口的鞋店,当时图便宜省下的房租,全买鞋了。其实这还是可以忍受,平时眼睛尖点,动作快点,只要思想不放松,踩雷的事情多少还是可以避免的。最让刘二明受不了的是晚上的狗打架。每天都打,有点夸张,隔天一打,绝对有漏。
有天晚上,有个紧急的电话会议,刘二明刚讲到关键点,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狗叫。足足5分钟才停嘴。刘二明叹了口气,对着麦克风说:
“外面在吵架。刚我说哪了?”
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刘二明的休息,一天晚上,他对一个小区遛狗的大爷很有礼貌的说:
“大爷,这么晚了,还遛狗呢?不早点睡?”
“我也想睡,这狗非要出来玩儿,我也没办法。” 大爷倒也挺客气。
“刚才那阵大叫,弄的我睡不着,明天我要上班,您能不能行行好。”
“小伙子,你使劲睡,睡着了就啥也听不见了。”
“可我睡不着啊。”
“你是新来的吧,新来的都这样,慢慢就适应了,再过俩月,说不定你听不见狗叫还睡不着觉呢。”
刘二明寻思这老头也许是对的,他搬来这么多天,几乎每天晚上都跟打雷似的,周围邻居不可能听不见,但也没听到有人制止过。于是他决定学着适应适应。
第二天下了班,刘二明吃完饭,胡乱洗漱了一下,就匆匆躺在了床上。时间一秒一秒的流走,不知不觉,窗外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华灯初上,炊烟袅袅,整个世界显得一片祥和,此时的刘二明还在床上瞪着眼倒时差。数羊吧。他想象着白色的山羊从眼前一只一只地走过,每走过一只,他就加个一,数着数着发现羊长上翅膀飞了起来,忽闪忽闪地围着他转圈。刘二明终于睡着了。
汪汪两声,刘二明翻了个身,睡梦中他正骑着一条大狗在天上飞。汪汪又两声,刘二明有点清醒了,他意识到狗是不会飞的。不一会儿,两条狗互报来将姓名后,开始了厮杀,汪汪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刘二明彻底清醒了。
两只疯狗耳边撕,千头羊驼脑中过。他甚至在想:
“如果我能听懂狗语,我是多么希望对这两条年轻气盛的狗说些什么,给它们讲道理,告诉它们我的感受,告诉它们还可以有其他的方式解决问题。可是,我做不到了。那个。。。”
这时刘二明忽然听出了一句国骂,真听懂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揉了揉眼睛继续听,非常清晰,狗叫中混着国骂,国骂中含着狗叫。真是厉害了我的“花园”,狗打架都出双语版了。
刘二明趴到窗前,饶有兴趣的观看表演。两条大狗各带一名年轻翻译,狗在下面叫着,翻译在上面喊着,身子还向前一冲一冲的,连肢体语言都翻译出来了。虽然双方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但就这激烈程度,唾沫星子都能穿过口罩喷对方一脸。
刘二明右手托着脸,打了个哈欠。他盼望着两方能打起来,事情闹大了就有人重视了。肢体冲突最终还是没有发生,相互问候了半个多小时,就各自回家了,此时刘二明眼皮都抬不起来了。那天是刘二明睡的最好的一晚。
刘二明仿佛看到了转机。到了晚上,每当狗叫响起,他都窜到窗边张望,心情激动地盼能发生更激烈的冲突。一有冲突他心里就默默的加油,有几次还差点喊出声来。刘二明邪恶的想法始终没有实现,但他却慢慢发现,这种跌宕起伏、一触即发的感觉使他欲罢不能,就像看彩票的现场开奖,中号的激动和错号的失落交织在一起的那种受虐感,细细品味也挺令他着迷。
为了更有兴致地观看表演,刘二明买了一张桌子放到窗边,每天晚上洗完澡,他都准备一番。两瓶啤酒、一包烟,半袋蚕豆、一杯茶,为了防止表演时间过长而导致犯困,他还特地买了两大盒咖啡。表演并不是每天有,期盼也成了一种幸福。生活仿佛有了盼头,刘二明每天都盼着下班后,能够坐在窗前喝酒看表演。
如果运气好,能够看到两条狗吵架;如果运气非常好,就能看到好几条狗一起吵;如果人品爆发,就能观赏到人狗一起吵架场景。
那天刘二明的人品终于爆发了一回。当时两个人都认为对方的狗欺负了自己狗,就因为这事,两人开始理论起来。刘二明紧张地望着他们,心里默默地为他们加油。渐渐地,狗叫变成了狗咬,理论变成了骂人,就在局势马上不可控的时候,刘二明终于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从椅子上噌地蹦起来,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嘴里还低声吼叫:
“打呀,你倒是打呀!”
“XXX,打的就是你!”
“今天要是打不死你,我的姓,转360度写!”
“汪汪,汪汪!汪汪汪!”
刘二明比划了半天,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已经安静了下来。昏黄的路灯下,连人带狗8只眼睛正齐刷刷往这边看。刘二明一脸尴尬,他急中生智,把手放到耳边继续比划,假装在打一个很兴奋的电话,然后慢慢的拉上窗帘。不一会儿,窗外传来了那两个人的对话:
“不是有病吧,大晚上的屋里尥蹶子。”
“就是就是。”
刘二明把自己也乐够呛。但好运不是每天有,有时好几天也不见风吹草动,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还是在很远的地方。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就感觉自己就像新婚不久的少女,独守空房望夫归。
刘二明觉得生活其实挺有乐趣,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觉睡的越来越好,心情也越来越开朗。有一次下班,他活蹦乱跳的躲着狗屎往家走,一个没注意落到一坨屎上,由于跳得太高,下落的劲儿太大,狗屎都溅到了衣领子上。但这一脚没让刘二明生气,反而陷入了沉思:如果这些狗屎没了,晚上狗叫没了,我还能适应吗?
生活就是那么出其不意,刘二明沉思的问题刚提出没多久,上帝就回复了:那你试试呗。
转折就这样发生了:那天刘二明被溅了一身的屎,但是一点没有影响他看表演的心情,洗漱完,他照例端着啤酒蚕豆边喝边盼着表演。刘二明的人品又一次爆炸,盼了好多天终于盼来一场精彩的演出,激烈程度空前,以至于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去拍,由于太过激烈,他手心里一直冒着汗,一边拍一边情不自禁地为他们担忧,怕他们真的打起来。
最终还真没打起来,刘二明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了,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双方打起来。那天他一下子喝了4瓶啤酒,迷迷糊糊的就把拍的视频发到了朋友圈。狗打架、人骂街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刘二明的视频连点赞的都没有。但坏就坏在那些社交媒体,只要有钱挣,他们能把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写成社会焦点。
刘二明发视频到朋友圈的第三天,各媒体的文章都出来:
“两条狗打架,竟然是为了这个。。。”
“两人各牵一条狗互骂,真相曝光后网友怒了。”
“两条狗晚上打架,背后原因令人泪目。”
文章里的视频全部都是刘二明发到朋友圈的那个。
刘二明很纳闷,不就是一次普通的人狗冲突吗,哪里来的什么“真相”?哪里来的“背后原因”?还需要什么“曝光”?还他娘的“泪目”?
狗打架有什么新鲜的?不新鲜谁会去看?没人看他们怎么挣钱?新闻没有标题凑,猎奇没有好奇凑。这样标题让很多善良的人们误以为,本次狗打架比之前一百万的狗打架要特别。好奇心被激发的人们纷纷围观,看的人多了,便引起了关注。最终,视频传到了相关部门眼里,小区卫生和噪音污染的问题也被查了出来。
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大家也都知道了那段视频是出自刘二明之手。
他被邻居奉为英雄,说他解决了困扰他们多年的问题。
他被物业称为智者,说他只动了动手指头就搞定了让他们头疼多年的事情。
对刘二明来说,生活仿佛又回归了平静。他坐在窗前的桌子旁,看着干净的街道,享受着安静的夜晚,手里的啤酒只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了。刚开始困扰他的问题解决了,但内心去总感觉失去了一些东西。
过了几天,刘二明终于把窗前的桌子搬走了,因为他知道,他的“好运气”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