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

和以往无数个无人问津的深夜一样,老狗胳膊搭着胳膊,用纤长的胡须蹭蹭尚存余温的臂弯,然后压低高贵的头颅,用紫灰色的眼皮盖住弱不禁风略带血丝的双眼,在印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路牌下安然入眠。

老狗是只土狗,颜色和泥土无大差别,尝试过抚摸它的人,手上总会留下一搓泥灰,这只狗也算不上有什么品种,甚至挤不进中华田园犬的行列,因此这近十几年来,他获得毫无归属感,老狗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如果它知道,定会因为它们把它带到世上来这一冲动之举而怒咬它们一口,老狗不知道马路是多宽,不知道家为何物,老狗只知道巷子有多深,哪里既可以避雨,有没有人。

老狗年轻时也曾快乐过,那时候它还是条黄狗,眼皮也还是黑色的,胡须也不是拿来钓鱼,而是做装饰的,那时候人们还能从它那时刻因高兴而咧开的嘴中看到那细滑的舌头,那时候它的脚步就像小步快驰的马儿一样,高昂而又轻盈。它那时候可是受极了欢迎,每次路过狗肉餐馆门口,总有人拿出肉来向他吆喝,他还记得曾经把饿了四五天的阿黑,阿白,阿灰带到这儿来胡吃海喝大饱口福,它因为它们鲁莽的吃相而发笑,然后昂起高贵的头颅走去,对那些餐馆大厨们扔在地上的肉看都不看一眼,然后拐进一旁的小巷,去找猫儿们决斗。

后来,阿黑阿白再也没出现过,阿灰倒是还露面了几回,迷迷糊糊地在街上游走着,老狗以为它“喝高了”,上前才发现它少了条腿,“真倒霉”阿灰像念咒语一样沉重地说道,“真倒霉,哈哈,真倒霉”老狗则在一旁吠笑着,然后大摇大摆地拐进巷子里,像往常一样,用一声犬吠把猫儿们吓跑,然后抱起骨头舔起来。

老狗也曾有过爱情,但终归是不明不白的,不明不白地走错了路,撞上了那条母狗,不明不白地腰板一直,眼一闭,不明不白地天就亮了,母狗就走了,然后一切如故。

时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不知何时起老狗成了如今的样子,猫儿们被富贵人家收养走了,原来的巷子被城管整顿了,阿灰因为没东西吃饿死了,白天不知不觉地越来越短了,无论何时,只要老狗一睁开眼,便是黑夜。

到了现今,老狗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不知道何时才称得上是个寿终正寝,既然是趴在路牌下,那么今晚路牌下的那尺寸之地就是他的“家”,和无数个夜晚一样,老狗在北风中渐渐地入眠,在将尽的鼻息间,老狗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安。

老狗迟钝地抬起头,睁开眼,一只黄狗映入眼帘,老狗本能地想逃避,但为时已晚,黄狗挑衅地扑向它,狠咬了它的脖颈一口,然后迈着马儿般高昂而又轻盈的步伐,在下一盏路灯的光影下消失。

老狗依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口,无关痛痒,也无关狗的尊严,老狗望着黄狗远去的方向,温柔的北风和睡意又使它趴回了之前的姿势,然后再次闭眼入睡。

老狗不知道刚刚咬它的是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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