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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驿馆去之前,不忘嘱咐待凤九醒了给她熬些姜糖水驱驱寒,另外去帮她给族学的先生告个假,对于帝君的细腻重霖一脸的不敢相信,他还是低眉顺眼的应了。
梵音谷,王城驿馆。
我来到弦清位于王城驿馆的住处时,院门口处已聚集了众多人,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个淡青色的结界中,像是被一滩清澈的湖水包围着,这是上神玄冥的手法。
梵音谷中女君连城,护法德裕,以及一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也都在,连城客气的向玄冥说道:
事情出在梵音谷,弦清也是我族之人,上神此时在事发之处设了这样的结界,所为何故?
玄冥身着惯常的一身青色衣袍,青玉小冠束发,这本不是他的正服,此刻却也衬得他此时法相庄严:
女君所言不虚,但女君也知道,弦清嫁入北海王宫,已有数万年,她的亡夫,亡子皆是北海中人,她,自然也是。
如今谷中怪事层出不穷,本君如此只是小心为上,不想歹人乘了空当,再生事端。如今事发在梵音谷,弦清之死涉及比翼鸟同北海两边,因此本君想,我们都不宜出面评判,现下帝君还在谷中,还要请帝君的示下才妥当些。请女君谅解担待些。
我之前看的不错,果然玄冥此人是个心思缜密办事稳妥的。
他话音才落,已有人看见我到来近前,再远处连宋也正赶来,于是呼啦啦的请安朝拜,我目光平平的受着,不过待礼成挥袖让他们都起身罢了。众人抬头时也都见了我嘴唇上的伤,表情各异,终是没有人敢多看多问,只有连宋敢盯着我久久不放罢了。
连城在一旁道:
上神适才所言有理,如今这事出在梵音谷,我等都以为事出蹊跷,还望帝君勘查明断。
虽说是顺坡下驴的话, 她到是就事论事,没有纠结谁事哪的人,谁又该给谁撑腰。我颔首。玄冥见这般情形,也没再说什么,挥手在他的结界上打开一道口子,供诸人进出。
往来梵音谷的,自然不都是尊神魔君,多数是小仙使臣一类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是人人都能有独门独院的住处,这些人来梵音谷便落脚在王城驿馆之中。驿馆有几处。弦清所住的这处驿馆布局很是精致,有众多院落,亭台园子样样不落,看起来是招待有些身份客人的住所。
弦清此来梵音谷,虽也算回她的母族,一来他们曾有众多嫌隙,再者她毕竟嫁人为妇,更该算在北海,因此她没有住在她母族的别院;而与她同来的北海玄冥上神是男子,她是寡居之人,他们同住一处自是不宜,因此她便落脚在了王城驿馆中一个独立的小院,布局简单,院中有一株梅树,在厚厚的积雪中,是一抹深邃的暗红,,本来是很美很雅致的,如今却透着悬疑和惨淡。
弦清的屋子里,桌椅床榻都摆在原位,没有打斗挣扎过的痕迹,而弦清的尸身就倒在团坐边,表情安然,看起来没受什么痛苦折磨,可待到梵音谷的差人到近前查看才发现处,她身边没有血迹,周身遍体没有伤痕,面色上皮肤上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她是如何遇害的,令人觉得蹊跷。
就在众人唏嘘之时,连宋君出手在她眉头处一探,收势后皱了眉头,连宋在我身边小声道:她的元神,被人提走了。
弦清本是灵鸟,又在仙籍,便是法力微薄,也身形元神俱在,而如今,有人提走了她的元神,元神离了仙体,自然也要了她的性命。
人已死,再多查看也无益,我吩咐了梵音谷将弦清的尸身妥善安置,待北海神宫接回安葬。她的一生都很凄苦,丧夫丧子的哀痛接连而至不说,更被缈落附身掌控,而今死去,且非善终,唯一让人安慰之处,便是终于能与她夫君儿子相守一处了。于她,这也许并不是坏事。
我的面上隐隐透出了一丝鲜少的厉色,这是缈落显而易见的又一个谋算,她又害了无辜之人。可眼下缈落原身的碎片已有两块在我手中,我大概看过比对过,那两块已能凑成一半的原形,也就是说她六识中已失了三识,按理说,她即便算计的精细些,可她已使不处什么太高深的妖术来,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我断定了两件事,其一是有人暗中帮缈落行事,再者便是落的身后,还另有旁人,想来也只一人而已。
魔尊庆姜。
能在梵音谷中帮衬缈落之人,我不禁想到了那一晚,少绾给我的那根羽毛。
当日查验完,这事暂且无解,我无意打草惊蛇。不过比翼鸟同北海皆得我一诺,承诺查明此事。我的一诺,自然教所有人都无可置喙。随后我回了易水寒的住所,连宋跟了来。
一路上他假装关切实则八卦的问我道:帝君脸上,这是伤了不是?
我自然知道他问的是我嘴唇上的瘀伤,也知道他实际上的打探,我轻抚着嘴角,故意回味悠长的对他淡淡笑道:三殿下觉得本君是怎样伤的,本君便是怎样伤的。
对我的直言不讳连宋酸酸笑着,说话我们一前一后进了易水寒的院门,我让自他去书斋等我,而我则往东厢房凤九的住所而去,哪怕没回头我也可以想象连宋此刻酸爽的面容。
殿中炭火温暖,还弥漫着淡淡的安息香的气味,凤九正靠坐在榻上捧着喝一碗姜茶,见我进来,表情一下变得很丰富,说不好是害羞还是懊恼,又或者都有,我在殿中炭炉边暖了暖才走到她榻边坐下,我温声问她,可好些了。
她略点点头,踌躇着抬眼问我:昨夜,是帝君送我回来的?
看来是她昨夜病着不大清醒,而重霖送姜茶给她时要么没还得及要么没好意思打趣,不过没关系,我直言道:是,本想着安抚你睡下了便回去,可是你拉着我不肯让我走。
她轻轻倒吸一口气,蹙了眉头,很是为自己觉得丢脸。我则没有理会她径直说下去,声音含笑:
所以我只好留在这里陪了你一夜。你病中还真是——
她没等我说完,便扑上来捂住了我的嘴,正碰着我嘴上的淤青,她急急说着:行了,别说了,我病中什么德行我自己清楚的很。
握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带进怀中,我轻笑:
你小心着些,本君的嘴唇被你咬了今日还淤青着。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来看我,我垂眼看着怀中的人,眼里难掩戏谑:
也不用这么一大清早就投怀送抱。
她并不适应我的幽默,脸刷的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根。我却轻笑出生来将她抱紧在了怀中,一宿没睡的疲惫一扫而去。
她安然任我抱着,半晌,我将被子披在凤九身上,嘱咐她好生休养,随后起身往书斋而去,我知道连宋这会肯定已经编排好了怎样打趣我。
易水寒,书斋。
进了书斋才发觉不只连宋在,少绾也在。二人正谈笑着,丝毫看不出神魔两界的不对付来。见我进来,他们收了声。少绾瞧见了我嘴唇上的瘀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便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连宋见她在我跟前如此忘形,先是有些惊讶,又赞同的觉得很好笑,他忍了忍,再忍了忍,也终究被那放浪形骸的笑声感染了,一个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我面上仍绷着,不落痕迹,只等他们俩笑够了自己停下来,这一等竟等了好一会。少绾笑得眼泪都留了出来,她举起手擦了擦,这才勉强止住了笑。
我目光平平看着她,淡淡说道:
笑够了,便歇歇说些正事了吧。
殿里燃着我惯用的白檀香,我们三个坐在一处喝着茶谋划,弦清之死,需从速解决,以免再生意外,伤及无辜;而暗中帮衬缈落之人十分小心,,目前并没有线索直指此人,因此需一计,让他自露马脚。
商议过后,连宋想起他还要前往族学教习术法先行离去。连宋走后殿中只剩了少绾和我,我本想问她凤九的媚术一事,却听见她说了声听说凤九病了我去看看她,说着也没理我便拔腿跑了,直到她跑出殿外我才又听见压抑着的笑声。
大雪过后,风潇天寒,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在殿中独处半日,思虑着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梵音谷中,族学结业就在这几天了,过后凤九便要回青丘去,如今她身为上君,身负一方安平的责任;而我也要回到太晨宫,往后的日子,一时只怕还不会平静。而我与她,也不知是不是又将回到从前不得相见的时光,我有些拿不准,心里难免觉得凄凉。
用晚膳的光景,因凤九病着,我让重霖准备了清淡的吃食,随后我过去,打算陪她一起用些。进到她殿中才发现少绾还在,也不知她是又来了还是根本就没走,东厢房的寝殿中弥漫着一股烤地瓜烤栗子的香气,她二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正说着什么。见我进来,凤九眉眼俱笑道:帝君快来尝尝,小魔头烤的地瓜同板栗,刚得了。
少绾也笑着,不过开口便没有好话:你看帝君他嘴上还淤青着,他吃不了烫的。我扶了扶额角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凤九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面上也莫不过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少绾假装看不见自顾自说着:
想差了一步,本想着教你媚术,好帮你拿下他,谁知关键时候你竟咬伤了他,哎——
那一声哎的很有些很铁不成钢,凤九的脸上越发的尴尬,我这时接了少绾的话去:
说的像你多有能耐似的,你又亲过谁,还是被谁亲过?
我淡淡的瞥过去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好像在询问,还能有谁?可能亲过少绾或者被少绾亲过的,纵横了时空唯有一个墨渊而已。少绾没了声,眉眼黯淡了下去,仔细看脸颊上有一抹很淡很淡的粉红,那是我从未在她面上看见过的颜色,害羞?魔尊少绾从来大气豪迈,何曾害羞过,可此刻, 她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了很久的从前,也许是在水沼泽学宫的时候,鸿蒙初开, 天地混沌,在他们也都青涩的时光里,也许有过冲动懵懂的爱情和清浅纯净亲吻。
凤九蹙眉看着她,我也忽然有些心疼起少绾,竟不忍再逗弄下去,下一刻我悄然更换了话题:
你教她媚术,这是要收徒吗?
少绾抬起头来,适才脸颊上的绯红已经不在,像是不曾存在过,她笑着看看凤九:
怎么样,小狐狸,也给我做徒弟吧。
凤九愣愣看着我们两位尊主这样习以为常的互怼,此刻听了少绾的话,懵懂的看看她,又看看我,好像在等我的首肯。
少绾笑着嫌弃:你们还真是——这都要问来问去的。
我只对凤九说了声不用理她,轻轻朝她点了个头,她这才喜笑颜开的披了床棉被就下了榻要去拜少绾,一揖才下去,被少绾抚住了:
好说好说,区区媚术而已,我还会更厉害的呢,你多做些好吃的孝敬我就行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凤九笑了。
我嫌弃的看了少绾一眼:你到是好养活。她翻着白眼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