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的日子

母亲走时,我念大四,最小的弟弟读初一。

一九九七年冬,临近放寒假,接到父亲的电报“母病危,速回”。我一下子懵了,背上包直奔火车站,日夜兼程赶回家。一路上,眼泪相伴。东北的严寒使得母亲五年前患上类风湿性心脏病,可我怎么也不相信,母亲会病得如此严重?

到了医院,我刚走到病房门口,只见母亲端坐在病床上,满面红光,满眼期待地盯着病房门。“妈妈这神色不像病危啊?”我不可置信地推门进去。

一见到我,母亲的脸笑成了朵花儿,招呼我过去,要抱抱我。我更加相信,母亲的病有所好转。走过去,使劲地拥抱着母亲,连连说:“妈,您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亲很骄傲地向邻床病友介绍我,说她闺女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又懂事又能干。

接下来,我看护着母亲打点滴,给她梳头,喂饭,陪她唠嗑。她告诉我,想给我买双枣红色的皮鞋过年穿;想快点见到在哈尔滨读大一的大儿子;在医院住了有一个月了,想吃家里的饺子了……

那天晚上,母亲不让我睡在陪护床上,坚决让我和她一起睡。我怕挤着她,靠床边躺着,她把我拽到她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搂着我,嘴里念叨着,“英,妈最心疼你,别怪妈,以后你要受苦了。”“妈,咱安心养病,出院,回家过完年,我领你去大地方大医院好好治疗。”我劝慰着母亲,她叹了口气,“等不到那时候了。答应妈妈,一定要把底下两个弟弟带好,你大弟弟已经上大学,妈不惦记,就惦记俩小的。”

连日奔波,担惊受怕的我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很快入睡。清晨起来,却发现满脸泪痕,后来才回想起,是母亲的泪。

第二天,父亲回村里借钱,交医药费。好友杨洋送来了自己包得热腾腾的饺子,母亲一口气吃了六个,心满意足地握着杨洋的手,一个劲地道谢,嘱咐她,要多和我走动走动,常找我唠唠嗑。那神态一点也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下午,大弟弟赶回来。当天晚上,母亲打发大弟去隔壁病房睡,仍然搂着我,喃喃自语道:“俺就稀罕不够俺闺女。妈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你爸会找二房,俩小的交给你了。苦命的闺女,妈不在了,别哭,一定要挺住。”直到看到我点头答应,她才不说话。

哪料到,后半夜,母亲突然坐起来,指着墙角,连说那有人。我揉揉眼,仔细看,告诉她没人。母亲脸一沉,说我骗她,让我滚下床去。我一愣,急忙下床,站在床边,不知所措。她又嫌弃我站在那碍事,让我出去。当时,我吓坏了,哭着问母亲,我做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她别过脸,不搭理我。直到最后,母亲也没再让我靠近她。

隔天夜里,母亲永远地离开人世,去了没有病痛折磨的天国。走时眼睛是睁着的,直到两个小弟弟赶来,我带着三个弟弟,跪在母亲面前,告诉她,一定会把弟弟们带大带好,母亲的眼睛才闭上。

后来才知道,那三天,是母亲回光返照,等着在外的儿女。她之所以走得那么决绝,是要告诉我,伤心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坚强勇敢的面对。

我的眼泪忍了十年,直到弟弟们相继读博读硕工作。那年清明,我带着弟弟们来到母亲坟前,嚎啕大哭。多想,依偎在母亲怀里,美美地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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