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好了便装正准备下班,我的出现却并未使她感到意外。
"想必您就是段先生了吧。"她认出了我。
"是的。"我喜欢这种被认出的感觉,虽然知道她会轻而易举的猜到,毕竟我预约又取消了三次有余。
"可是我已经下班了。"她挎着一个素色的包,没有很显眼的名牌商标。
"没事,我来熟悉一下环境。"
她忍俊不禁,不知道是不是我模样的关系
"你怎么一个人来?"
"因为只有我病了。"
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的温暖。
"对不起。"
"没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坐。"她本可以直说的。
"荣幸之至。"
夏日燥热却又总恰似温柔的到来,她脚踩一双运动鞋,小巧又轻盈。
路上有个小孩怀抱布偶娃娃坐在地上撒泼,当他听到母亲说"很久以前就丢掉了"的时候哭的更凶了,可能是旧玩具吧,这么晚才想起。
"你喜欢吃甜品吗?"她为了缓和气氛找出话题来聊。
"偶尔吃。"
"那,面食呢?"她在挨个询问。
"你已经下班了。"
"什么?"
"我们可以去吃街边摊,如果你不拒绝的话。"我提议道。
"好,我知道哪里有。"好像说中了她的心事。
"嗯。"
人们未发觉路两旁被砍伐的树,直到凉爽的感觉不够时才会想起。
"可以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吗?"
"你是说病史?"我比较直接。
"算是吧。"
"病史谈不上,只是前阵子幻听,会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突然停住,想看一下她什么反应。
她有在认真听,可能是出于工作习惯。
"有一天我回家,刚扭开钥匙门就好像被人从里面拉开了,进了门才知道原来是窗户没关导致的。"
"我也遇到过。"她说。
"说来也怪,我平时都会先开灯,但是那天我径直躺倒在床上,毛巾像是漂浮在半空,把眼泪哭干了似的干瘪僵硬。"我稍作停顿,她依旧认真在听。
"坐起身,夜色已经扑向我的房间,能看见桌子上酸涩的李子果皮下的果肉正在腐烂,我抓起咬了一口,还是一点都不甜。"
我说的好像有点多,决定闭嘴一会。
"怎么停了?"她发现了不对劲。
"休息会。"想听你说了。
"你的这些都属于正常。"她做出粗略分析。
"我知道。"是我伪装的好。
我突然觉得我不该来,说了一堆废话,也不见得别人想听,即使对方是心理医生也一样,况且已经下班了,她完全可以不理睬我,如今认真倾听的样子让我对她感激不尽。
"你们做心理医生的会生病吗?"我不应该只聊自己。
"医生也是人,当然也会生病。"她一秒进入咨询状态让我觉得有距离感。
"其实最初以为只有我过的不好,后来发现每个人都要消化不良情绪,代谢快的一如既往,稍微脆弱些的就会生病,生而为人竟觉得都在互相可怜。"
"病只分轻重,偶尔也会有人来我这里做检查,其实他们只是生活压力大而已,我也没有做什么,可能是职业的关系,他们会将平日里不愿说出口的事情告诉我。电影里的神父知道吗?"
"嗯。"
"对,我充当的就是隔间里神父的角色罢了。"她尽量将自己说的不那么有功劳。
"有遇到过极端的吗?"
"去年有一个正值叛逆期的女孩,再与我见过两次面后在家里自杀了。"
我心头一紧。
"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她不想离开的,可是控制不了自己。"
一辆车子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卷起残败的树叶。
"不好意思。"看得出她在安抚我的情绪。
"没有关系的,我不会那样。"我保证。
"其实,孤独真的是常态,不过度陷入就不会病,即使没有能使你开心的东西,那么放弃也不会是最明智的做法。"她尽量不讲的那么难以理解。
"我都知道。"
"那你?"
"我应该也是偏向正常的。"
"你了解自己吗?"她慢慢在转变对我的态度。
"好像是太了解了。"
我们拐进一巷子,一条长街似的,烧烤摊都早早的支起来了,叫卖声不绝于耳。
"你平时都一个人吗?"
"是的。"
想不到她竟然语塞了。
"你要吃什么?"我试图使她放松。
"我都行的。"这回答和大多数人很像。
"介意和我去吃点烧烤喝啤酒吗?"我打算试探一下。
"不介意。"
"好。"我走到她的前面,搜寻着看上去不错的摊子。
拐角那家烧烤摊,老板是个壮汉模样的人,见我们走来他有意欢迎。
"吃点什么?小龙虾吃不吃,我们这里口味有很多种的。"一位阿姨拦住了去路,我看见那位老板略显失望的又折回自己的摊子。
"去那家吧,人少安静些。"我指了指那家摊子对她说,她只是点了头然后跟着我。
那老板见我们走来,笑容又重回脸庞。
"小伙子,吃点什么?"他很开心的站在摊位前,展示柜里装着各色的烤串。
"我先看看。"
"好。"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给我递来了选菜框子。
老板送了我们几瓶啤酒,我也给他倒了一杯回敬,他也喝的开心。
"你人缘不错嘛。"她红着脸对我说,是酒精作用。
"没有,是老板人好。"
"你会研究酒吗?"我晃动酒杯,望着杯中黄色的液体,明明是冰镇的却觉得它们在沸腾。
"没有,陪同事去过酒吧,喝过几杯调制的酒。"
"我也是最近才研究了一下,觉得还蛮有意思的,像是将不同的颜料搅和在一起。"
"我们去酒吧坐坐吧。"她突然提议。
夜色着实深了,老板的摊子人来人往,他还时不时的给我送一些,像是在对我的到来表示感谢,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今天遇到的她和一切,都能用舒服二字来形容。
她双手将自己的脸庞支在桌子上,风吹过她的头发,像有意要盖住微醺的红晕,我想我早该认识她的。
"改天吧。"我回绝了,我其实是想去的,但不合适。
"我开玩笑的。"她似乎有意掩饰被拒绝的尴尬。
"很神奇不是吗?"
"什么?"
"我今天差点成为你的病人。"
我的话让她感到困惑。
"你不是来治疗的吗?"
"我没有抑郁,只是像你说的,压力大而已。"
她的表情变了,好像已经告诉了我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忽然发现我不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她为此感到惊异。
"对不起。"我该道歉了。
"没事没事,这很好。"她瞬间醒了酒。
她站起身,动作有点慌乱,拎起包准备离开。
"这顿我请。"我说完这话,她才放心。
"那我先走了。"她起身告别。
"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这附近。"说完她就匆忙离开了。
时候差不多了。
"小兄弟,别灰心。"老板手握两杯酒,一杯递向了我。
我机械式的接过,他与我碰杯然后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或许他以为我们是情侣。
是很难看出她是心理医生。
而我也不像是在伪装的正常人。